这天下午的大会上李院长(他是主管教学的副院长)两次强调抓教学质量的重要性:“有些老师上课连备课本都不拿,走到课堂上张口就讲。”

    黄芬在下面悄悄对林茜说:“教师不带备课本是水平高的表现嘛。”就象是听到了她的话似的,李院长立刻就在上面这样说:“有教师说不带备课本是水平高的表现,这个观点我不赞成。有些人讲课随意性大得很,一讲就扯起多远,把祖宗八代的事都搬出来讲。”

    黄芬对林茜笑道:“肯定是说你们政史系的人,要喊我们讲某人的祖宗八代,都不知从何讲起。”

    林茜忙着为自己辩解:“反正不是我,我的历史知识没那么丰富,能讲这么丰富正史野史的人非历史专业的人莫属。”

    这时,黄芬捅了下林茜:“听到李院长在说要挂个大学的牌子。”

    这个教育学院是个成人高校。林茜从飞行学院调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成人高校和正规高校是有很大区别的。按林茜兄弟的话说,林茜是一直都很幼稚的一个人,从s大学哲学系出来省城的各类高校她都不报,非要自己要求到飞行学院去,那个学院在广汉郊区。林茜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个学校非常偏僻,离城还有近十里。稍有头脑的人就知道飞行学院应该是在乡下,哪可能把机场这些设施修到城里嘛。林茜是冲着那套民航制服去的,小时候就有军人情节,分配时便占了便宜般非要到飞行学院。后来调到明阳来是因为飞行学院太偏僻了,交通不方便,教育学院在城里,离家近,好照料家庭。

    这时听到说市上正准备以教育学院为基础,挂个明阳大学的牌子,教职工都非常激动,挂了大学牌子的话就可以招收一些非师范学生,这样做直接好处就是可以多收费,可以多给教职工发奖金,现在整个社会都在讲改革创新,哪个教师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学校多发几个钱呢。

    这天在会上又说了个好耍的事情,张书记在会上公开把何敏学开车的事做了一番说明,这分明就是丢卒保车的做法。

    何敏平素开会都是坐在第一排的,但是这天却明显一个落水狗一般,坐在后面没了声响,再没了平时的春风得意的神色。何敏本是政史系的人,讲课也有几分功底。但是她的功夫都用在和领导搞好关系上了。何敏自己就象成了周大龙的听用一般(这是个麻将术语,意思是你如果拿到听用了,你和牌的时候想把它当成什么就当成什么。可以是最高级的,也可以是最微不足道的。)何敏那段时间对周大龙简直是随叫随到,她自己成了周大龙的听用不说,还把个男人也叫上一起去巴结周大龙。她老公是市医院病理科的,此人很傲,尤其是在这些只是沾了一辈子粉笔灰的教师面前,他的头任何时候都是高昂着的,见了这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面前,头一昂胸一挺,全当没看见。按他的话来说,只有这些教师来求着他的,没得他求了教师的。就是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周大龙这个小小的系主任面前,就象害了软骨病,站立不稳,说话陪小心,闲时陪了周大龙下棋打扑克,夫妻两人齐上阵,把个周大龙经佑得巴巴适适。如此两年下来,何敏顺利当上了政史系副主任。

    在政史系里,罗华和林茜还有几个年龄五十左右的人,都属于好支配和人。这些人都没有当官的欲望。但是张克俭就不一样。此人脑子聪明,课讲得好,文章也写了不少。最早他是政史系副主任的当然人选。他与周大龙的关系还可以,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在于,他与李副院长原来是一个厂里调过来的,他是李院长从厂里带过来的。李院长对他是宠爱有加。但是毛病出在他那张嘴上。张克俭是个恃才自傲的人,再加上有李院长这层关系,有时候难免就有些不知所以,完全忘了夹着尾巴做人的古训了。私下常把李院长抬出来,作为他张克俭也是个人物的佐证。这大抵是中国人的通病,但凡一个人当了官,就是没有关系的人都要搜索枯肠地找出一点和他的关系来,比如说我们是老乡,或者我们是小学的校友,以此来证明自己也是个人物。张克俭当然也不能免俗,他在说话时时不时把李院长抬出来以抬高他的身价。哪曾想物极必反。他这样做的结果首先是让周大龙不高兴了。周大龙与李院长两人本来就是反的,谁也不买谁的账。周大龙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好些文章,但是李院长就是不屑一顾。周大龙这方面也瞧不起李院长,经常挂在嘴边的是李院长是工厂出来的,把知识分子当作没得文化的大老粗一样管。两人的尖锐冲突是单位人人尽知的。那年的党员评议,何敏就跳出来说李院长搞裙带关系,佐证之一就是李院长和张克俭关系暧昧。暧昧这个词可以理解为男女关系的纠缠不清,也可以理解为狐朋狗友之间的狼狈为奸,在这种党员评议的正式场合,人们一般都是从后一层意思去理解。所以当时李院长一听有人这样说他,当即的反应就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粗话也就出了口:“这狗日的。”

    之后李院长和张克俭的关系一下子就疏远了。这是在官位受到影响时做官的惯用的丢卒保车的手法,张克俭这个卒子被牺牲掉,何敏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政史系副主任。

    但是何敏也没能巩固她的成果,在系上呆了两年,和周大龙年摩擦就没断过。在林茜当了几个月班主任后,她换位思考,也开始理解何敏的难处了,班干部这些事情周大龙都要管,要把班主任当下去,要么你就当傀儡,要么就不干。何敏在系上干了两年,调到人事处,没好久又调到院办。后来何敏又惹了场风波出来,直接导致了何敏离开教育学院。

    实际何敏惹的事很简单,也很是微不足道。这个人一辈子都是做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她本是干部编制,但是她却利用公款学会了开车,这个事情又是把人们蒙在鼓里的,院办主任彭世军还给她不断地打掩护,每次遇到考勤,彭世军都会说何敏参加党员的辅导去了。实际上她这段时间却是花了公款到外面学开车去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教院职工本来就缺少娱乐素材,这个事一出,立刻就有人跑到左院长那里问个究竟。因为何敏当初调到院办是以眼睛高度近视不宜多看书为由才去的,现在又派了去学开车,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左院长被问到一脸茫然:“我不晓得这个事啊。张书记在外头开会,等他一回来,我就给他汇报这个事情,看他咋么说嘛。”

    今天张书记就是在会上给人们一个答复的,他是这样说的:“办公室何敏学开车这个事,教职工意见很大,有些同志到我那里、两个院长那里质问。对这个事情我作个说明,何敏学开车事先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当时我在外地开会,回来后才知道这个事,党委已经责成办公室主任彭世军同志作出检查。”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片哗然。

    黄芬对林茜说:“张书记那个样子象是对这个事情一点都不知情,可不可能嘛,未必彭世军就那么大胆子啊,一个人就作主让何敏学开车去了。”

    边上的罗华说:“就是,空起三个小车司机,还非要弄个女的去学开车,未必真的培养女秘书吗。”

    林茜说得更透彻:“这个学校的事情说得清楚啥子啊,不过,何敏调到院办就是当秘书的,这下不是秘书、保镖、司机兼职于一身了。”

    这个时候张书记清了清嗓子,台下的这些议论他是听不到的。他继续说:“学校里有些人闲起没事干,拿起张嘴到处说。”

    一听到这些吊胃口的话,众职工都急于听下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耳朵也竖了起来,遍布全场的嗡嗡声立刻停止,全场清风雅静。人们对于小道消息,尤其是带点颜色的小道消息是最感兴趣不过的,议论别人象是给无味的生活增加了一些调味品,当然你自己不要成了别人的调味品了,否则,你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猴了。

    张书记似乎有意要吊人们的胃口。说到这儿,还停下来,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说出这番话来:“前几天,何敏的丈夫收到封匿名信,信上说何敏和彭世军同志关系暧昧,两个人办公桌都要安到面对面,还说寒假两个人也在办公室上班,上班两个字是打了引号的,何敏的丈夫就和何敏吵,何敏把信拿到我这儿来哭。”

    下面黄芬批了句:“用词不当,信咋能拿到来哭嘛。”

    张书记义正词严地说:“何敏同志和彭世军同志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接触多点,这是正常的。寒假办公室要加班,所以两人经常到办公室来。我们有些同志不关心自己的进步,成天就盯到别人张家长李家短,动辄写封信把你搞臭,这种作风很不好。我来教院之前听说教育学院有些人动不动就写匿名信,如果你相信真相掌握在你手里的,公开站出来说就是了嘛,为啥就尽要搞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呢?”

    林茜在下面说:“人家落了名不是要遭整嘛。”

    黄芬也说:“就是,信写到上头去,上头又把信转回来,人家哪个去做这种事呢。不过,我还是相信无风不起浪这种说法,人家没给这些人的家里写信,为啥只是偏偏给她屋头写信呢。”|

    林茜很是不解:“张书记这样在大会上点何敏的名,给人的感觉象是此地无银呢。”

    黄芬一语道破天机:“彭世军捅了这漏子,把书记也牵扯进去了,此事涉及到书记形象,不牺牲了何敏,如何对全院职工交待。”

    林茜很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何苦嘛,学开车不就是节约了两千块钱嘛,为了这点钱把自己名声搞那么臭,有啥子必要嘛。”

    黄芬却自有她的一番道理:“你就跟不上时代了嘛,有些女的觉得她陪了哪个或被哪个摸了一下,捏了一把,与她所得到的,根本不算啥子。这些女的,卖得坦然,卖得明码标价。你以为她不会算账啊,何敏不过就是给彭主任耍一下嘛,她不是就节约了两千多块钱。两千多块钱啥子概念啊,我们一个人半年的工资,还不就是只有两千多块钱,她那么容易就得到了,你难道说她不值啊。”

    不管人家怎样说,林茜知道自己是个认死理的人,随便到怎样穷困的境地也不会那样去挣钱。人与人的关系还是透明度高些为好。如果要凭关系,林茜就该守着娘家,因为母亲在金县是有些关系的,组织部长是她表弟,还有许多母亲老一辈的关系,什么牙科医生,还有高中的教导主任都是老关系。父亲在县上也是声名显赫的人。父亲的经历让他在当地都是有很高的知名度的。他是解放前就参加了地下党,为新中国的成立流过血的功臣。他在年轻时就读过大学,他自己的父母亲没钱,父亲是个省政府的科员,母亲是家庭妇女。但是他的姑妈是省城的大资本家,有许多店铺,在乡里还有许多土地。因为有这个背景,父亲上大学是他的大姑妈供的,要不然他自己的父母亲是供不了他上大学的。林茜后来听父亲说,婆婆经常都在他姑妈家打牌,经常都会赢些钱,常常给他们带很多各种小吃的回来。父亲解放后就当官了,工资也高,那时候就拿九十九块八了。父亲叫刘毅,林茜是跟着母亲姓的。因为在省城机关哪认得到林茜的妈呢。林茜的母亲是在县上教小学的,父亲认到她是因为介绍,父亲在台上演周玉时,把头上的野鸡羚子搬断了,只有拖着一要野鸡羚子把这场戏演完了。介绍人就对林茜的母亲林跃渊说:给你介绍的就是在台上演戏搬断了野鸡羚子那个人。所以这个运动还是有好处,要不然,哪有林茜在这儿谈天说地。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地人,仅有的关系就是和丈夫张志明的关系,就是这个关系也破裂了。她自己凭着自己的劳动还是在教育学院立住脚了。这段时间许多人都是想找棵大树来靠着的,鲜有人自己就想成为大树。因为成为大树的时间太长了,一般人是没有耐心自己慢慢成长的。于是走捷径就成了时尚,都想找个大树来抱着。

    张书记在大会上这样一辟谣,弄得何敏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正当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人们异样的眼光,张书记也习惯了她每天上下班开车接送时,她却又出了事。把学校新买来的桑塔纳的车灯撞坏了,光修理费就花了几千块。真相透露出来后,何敏调到统计局去了,据说是张书记牵的线。

    林茜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做不来官场的那一套。因为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在个人感情上老是用利益得失来衡量,人和人都成了利益共同体,那是没有一点真诚可言的。人,长期在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环境中实在是一种非常恐怖的状态。况且林茜觉得这个彭世军单说长那个样子就很难让人喜欢。长就一张马脸,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像在致悼词一般。如果让林茜委曲求全去喜欢他,还不如杀了她算了,死得痛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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