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向日葵花盘盘旋于半空中,

    浓烈的诡韵自其上散发。

    地面上,那些横七竖八倒闭的僧侣尸首,被如此浓烈的诡韵持续不断地侵蚀,

    开始加速腐败,

    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于此间弥散!

    这只诡被放出来的瞬间,其上诡韵就全面扩张,根本没有被‘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关押后,

    应该出现的‘沉寂一个小时’的情形!

    苏午当时能将它关押入右眼中,

    已是侥天之幸!

    嗡嗡!

    向日葵花盘上发散出一根根猩红的脐带,脐带或是连接着一张张人皮,或是连接着一个个透明人影,

    它们被浓烈诡韵卷裹着,

    向更高的天穹飞腾,

    犹如升上高天的风筝。

    而所有脐带连接的尽头,是那个浑身缠绕脐带、身形婀娜的人形。

    它朝向了与那些‘诡子’相反的方向——朝着苏午漫步而来,

    脐带滴滴答答洒落鲜血,

    每一滴鲜血落在地上,就化作一个深坑,将周围的尸体吞噬入深坑中。

    当有一具尸体被吞噬殆尽时,

    那人形身上就会多长出一根脐带,

    多‘生’出一个诡子。

    ‘诡子’非是已死之物,它们就是还未长成的‘诡’!

    它们在高天中奋力伸出手臂,抓向无有余物的苍穹,苍穹却在它们的拉扯下,隐约震颤起来,

    未名的物什,从云层与蓝天之下逐渐显现。

    本是白日的天穹,

    因这事物浮出水面,

    骤然变成了至暗的夜晚。

    ——无想尊能寺顶上的天穹变成了夜晚,而寺庙以外,其余诸地顶上天空,依旧是蓝天白云,碧空如洗!

    苏午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那天穹中显露的物什,隐约能看出其中蜿蜒盘绕的条索,

    待到那事物越发抵近,

    甚至它的部分‘实体’压塌了无想尊能寺最高的那座佛殿时,

    他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漆黑的、敞开的腹腔,

    腹腔的上方,隐约可见肠道迂曲。

    而正对着苏午的那部分腹腔内,

    有一团倒置如梨形的黑暗腔体。

    腔壁表面光滑反光,甚至映出了苏午的身影。

    只映出了他的身影!

    苏午身周诸僧皆被广法遣散。

    但广法还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从天穹深处浮现,倾塌包容下来的腔体上——却只倒映出了苏午的样貌,

    让苏午悚然而惊!

    已遣散诸僧下山去的广法,此时选择陪在苏午身畔。

    他同样仰头看着覆压包容而下的、敞开的腹腔,神色平静,徐徐道:“佛子,诡母是冲着你来的。

    它想要重新孕育你。

    现下我们所见的,

    便是它的子丨宫。”

    诡母的子丨宫?!

    先前的向日葵花盘、脐带人形竟都不是诡母的本体么?

    只是它显露于外的表象?!

    当下这从天穹深处浮显出的、被敞开的腹腔,才是诡母自身的一部分?!

    “诡母在《大纪藏》中,代表‘孕育,化生’。

    它的本体便是现在这敞开的腹腔了。

    ——即若接连上其他身躯部位,

    它便不是诡母,

    而是其他的厉诡。”广法像是能听见苏午的心声,一语道出了诡母的来历。

    他学识渊博,

    能力出众,也怪不得会被先代呼图克图委以重任。

    “假若被诡母收入子丨宫当中,

    重新孕育之后,

    会发生什么事情?”苏午向广法问道。

    广法侧过头,看了苏午一眼,接着道:“在密藏域有记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诡母的诡子长大,成为完全的诡的情形。

    所以它执迷于寻找那些本身特殊的人,

    将之重新孕育,变成自己的子嗣。

    历史上,

    它上一次挑选特殊子嗣,

    还在八百年前。

    大雪山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被诡母选中,当时的诡母,尤以‘诸生巢’的外相示于人前。

    正史里,

    哲丹尊胜得到狮母度空菩萨的点拨,

    制出‘殃莲肉供’,成功脱离了诡母‘诸生巢’的笼罩。

    但在一些残存的野史里,

    却说哲丹尊胜已经死在了诡母‘诸生巢’中,被它重新孕育过了。

    再出现于人间的那个‘哲丹尊胜’,

    已经不是人了。

    而是一只真正的诡!”

    大雪山有一代呼图克图,乃是厉诡?

    苏午闻言心头发毛!

    远比黑暗天穹中的子丨宫不断向自己发出召唤,要将他收入其中,更让他觉得惊悚!

    “当然,野史终究是野史而已。

    哲丹尊胜呼图克图假若变成了诡,那便解释不了他八十岁时圆寂,安葬其遗骨的佛塔,至今屹立于大雪山佛塔林的事情。”广法看到苏午脸上表情,笑了笑。

    忽而又道:“不过,

    哲丹尊胜所在的‘哲丹呼图克图家族’,在后来出了一位贤僧,这位僧侣,变成了真正的诡——‘意之放魂僧’。

    就是这位僧侣死后所化。”

    苏午闻言一时沉默,

    他隐约从广法的言语里,理出来了一些线索。

    但细细回想,

    那些线索似乎又都并不重要。

    这时候,广法又道:“佛子,我可以替你抵挡诡母真形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

    你快些返回自己居处吧。

    ——逃下山已不可能,在你的居处,还有八大系缚之器,它们提供给你的加持力,

    可以让你支撑一段时间。

    佛子——卓杰!

    你只要在我死之前,学会使用那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待我死后,用它们来系缚我体内的诡。

    这只诡,

    应当足够你应付当下的诡母了!”

    广法中间转换了对苏午的称呼,

    直称苏午为‘卓杰’!

    苏午对他能看透自己伪装作童子并不意外——自身进入模拟后,首先利用的身份,即是卓杰的身份,

    此后他虽换骨易形,矫造出童子身,

    更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但是因他真身进入模拟世界,

    尸陀鬼之手与他本身相连,

    在尸陀鬼之手与‘卓杰身份’的双重作用下,广法能够认出他来,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稍稍一想,却能够想通了。

    他迎着广法的目光,

    点了点头,道:“我父让我投奔于你,但我另有别的机缘,直到此时才与你相认,也请你莫要见怪。”

    广法笑了笑:“我自见你第一眼开始,

    就已经认出你是卓杰了!

    你是我……你是独达的血裔,只要站在我面前,我看一眼你的骨骼,便能确认你的身份了。

    好了,

    不要多说了!

    快走吧!

    记住,尽快掌握那八件系缚之器。

    将来用以系缚我体内的诡——它会沿着血脉来找你的!”

    广法对苏午说完最后几句话,

    倏忽化作一头猛虎,走向了那自天穹中压落的诡母真形!

    苏午深深地看了广法一眼。

    对方至死都未说出,其就是‘卓杰’的生父——只是最后以言语暗示了一下,

    用心可谓良苦。

    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卓杰,

    只是在顶着这个身份做事而已。

    他最后看一眼广法化作的猛虎,转身拔步狂奔,逃出戒律院后,催动‘山君咒印’,

    骤然间化为一头人立而起的白虎,

    白虎飞檐走壁,

    迅捷如风,

    在最短时间内逃进了苏午所居的院落里!

    他就地一滚,

    化为人形,

    扑入房中。

    正见那八个盛装有大明神系缚之器的密匣,好端端地摆放在房屋中。

    因着苏午走入房中,

    八个密匣震颤起来,莫名的气韵在八件系缚之器上交织,化作莫大加持力,覆盖于苏午之身。

    他是得了法座亲传的佛子,

    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本就该庇护于他!

    苏午猜测,诡母屡次三番示现在自己周遭,固然可能有自身具备某些特异的原因,

    但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缘由,

    乃是因为自身的出现,

    对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而言,乃是最大的破坏者!

    诡母要保护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

    它有必须将苏午变成诡子的理由!

    不过,很可惜的是,诡母还是晚了一步,让苏午成功跻身密藏域诸法寺形成的‘生态循环’当中,

    窃据了其中一个较高位格的生态位!

    他拿出法座真印,

    将八大密匣一个接一个打开,

    八大系缚之器从中漂浮出来,牛首悬于桌案之上,虎皮袈裟披覆于苏午之身,莲花宝座将他承托而起,骷髅骨架环抱着他的身躯。

    镶金流银、干枯却坚韧的人心;

    以银线勾勒血管支撑,填入铁汁的牛肺;

    由人皮假造鞣制,篆刻了无数金粉经文的肠;

    全金丝线交织缠绕成的胃袋,此四件系缚之器在他座下依次排列。

    这八大系缚之器,常人利用其每一件都极其困难,要付出极大代价,譬如那‘虎皮袈裟’,

    但八件系缚之器相互克制,相互统合,

    却只会带给苏午以莫大的加持力,不会损伤他分毫!

    并且,

    他已经习得《鹏王摩日大法》,

    领悟‘鹏王尊能密咒’,

    两大法门在手,

    操纵八大系缚之器,系缚一只厉诡已不在话下,却是不必再系统学习诸系缚之器的催使方法,以及各自对应的密咒!

    诸系缚器加持下的苏午,显得分外诡异。

    他并不在意,将心、肺、肠、胃此四件系缚之器交于身后的骷髅骨架保管,自己手捧起‘嘎巴拉碗’——嘎巴拉碗在诸多仪轨秘法中,都是作为中枢法器使用,这件法器并不在八大系缚器之列,

    此时,苏午手捧起嘎巴拉碗,碗中就有莫名气韵弥漫,渐渐积蓄起一汪清泉甘露,

    那甘露飞快消散,

    八大系缚之器的加持力顿时在他身上交织,

    他脚踏血光莲台,

    走出了居室。

    院落以外,

    黑天之下,

    一棵枝桠蔓延、缠绕着或银亮或紫红筋腱的白骨巨树撑天而起,抵住了天穹中压下来的诡母真形!

    白骨树冠上,

    无数骨殖缓慢虬结,形成一颗骷髅头。

    那骷髅头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苏午,

    下一刻,

    整棵白骨巨树倏忽收缩,缩回广法残破腐败的尸体内,

    ‘他’摆荡着破烂的僧袍,

    挪动脚步,

    走向了苏午的居处,

    诡母碾过天穹,赶在广法以前,降临于苏午居处的上空!

    缠绕着无数脐带的人形,

    从黑暗子丨宫里走出来,

    沿着脐带交织成的索道,一步步走向苏午,浓烈诡韵从它身上喷薄而出,如长江大河般漫灌向了苏午!

    “孩子……”

    “我的孩子……”

    苏午听到了黑暗里极轻的呼唤声。

    隐藏在这个温柔的呼唤声之后的,乃是一声声恶毒的尖叫!

    一根根脐带从苏午所居独院的围墙下长了出来,

    它们相互交叠,形成一朵朵莲瓣。

    莲瓣徐徐归拢,

    要将苏午包容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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