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东渡至今逾两百年?

    旧世之鬼?

    苏午咀嚼食物的动作微微停顿。

    嘴里的猪肉瘦肉硬而韧,肥肉油脂较少且紧实,应该是野猪肉。

    原主的这位父亲,或许是在山野里专门猎杀野猪,风干后储存起来,供给原主每天一顿丰盛的晚餐。

    高大瘦削的男人继续发着感慨:“我是没有机会在死前踏上故土了,阿布,有朝一日你获得了全部‘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就可以着手锻造一柄神剑出来,

    然后带着它,

    ——也是带着我的骸骨,

    回归故土去吧!

    去大明寺里,斩杀掉寺庙里的鬼佛,

    还当地一片清净地!”

    大明寺,

    鬼佛……

    根据原主父亲的言辞,苏午隐约猜测出了原主父亲的身份。

    或许是鉴真东渡前往东流岛时的某个唐人武卒随员的后代,

    但若是后代的话,

    在东流岛磋磨两百多年,应该不至于对故土还有那么强烈的渴望才对,为何原主父亲有这么强烈的执念,好像他就是当时跟随鉴真前往东流岛的随员一样?

    会不会,他其实就是当时的随员……

    他依靠体内容纳的厉诡,活了两百多年?!

    以及,

    两百多年的时间,

    重洋彼岸还有盛唐么?

    是否已经改朝换代?

    “鬼佛……连鉴真大师这样的高僧都要避开它,来到东流岛。

    只凭借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加上一柄能斩诡的利剑,难道就可以斩杀它吗?”苏午缓缓出声,低低地向男人问了一句。

    男人半晌无言,

    拿起桌上的竹木拨了拨灯芯,

    良久才出一口语气道:“东流岛用以锻炼刀剑的某种矿石极其特殊,此种矿石曾经为厉诡所附,甚至被怀疑是厉诡褪下来的死皮与普通铁矿融合而成,

    以这种矿石,配合东流岛自己在黑暗里摸索出来的锻造方法,

    确实有可能造就出斩裂厉诡的神兵。

    但是斩裂厉诡,是否就是代表能杀死厉诡?

    为父不能确定……

    然而,能进一步则进一步,这总是好事。”

    他说过这番话后,就闭口不再多说。

    苏午吃完了漆盒里的所有食物,‘父亲’撑着桌子从地板上站起身,捡起漆盒去洗刷干净,

    回来后就在木地板上铺上了一层厚席子,上面盖了一张鹿皮,他指着床铺对苏午说道:“早些睡吧,吉良嘱咐过你的吧?

    入墨后的七天时间里,

    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都不要回应,不要开门。”

    “我都记得的。”苏午点点头,抬眼看向男人,却又问道,“父亲,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入墨图的事情?

    先前吉良匠师和我说过,

    大唐的入墨图才是真正最好的入墨图,

    东流岛的入墨图,只得其皮毛。

    这究竟是为什么?

    大唐最强的入墨图是哪一副?有什么传说吗?”

    男人看了苏午一眼,

    接着又盘腿坐在了木地板上,看着苏午开口就道:“因为入墨图里勾连的无数恶诡真形、山岳真形皆出自我们大唐。

    大唐设‘不良人’,专门缉捕厉诡,关押于大雁塔、五岳名山、诸法寺道观之中,

    其后有大画师勾画厉诡真形、以山岳、名塔真形镇压,

    乃成‘入墨图’。

    东流岛人之所以无法尽得‘入墨图’之真髓,一因一副入墨图的许多仪轨,在东流岛都无法实现,譬如‘泰山百魔食人宴’,即需要拜祭泰山,东流岛民去哪里拜祭泰山?

    二则,

    入墨图为大唐创制,

    庇护的是大唐子民,

    东流岛人非我族类,如何能得全部庇护?

    有用就已经是我们唐人大方了!”

    男人提及大唐的时候,眼神露出浓浓的回忆之色。

    良久以后,

    他接着道:“我离开大唐之时,传闻大画家、逍遥公——吴道子新作传世名画《地狱变相》。

    此画包罗诸多恶诡真形,

    令恶人观之无不惧恶修善,

    笔锋之残酷恐怖,无能出其右者。

    这副《地狱变相》若引为入墨图,当是当时最强的入墨图了……”

    吴道子……

    地狱变相……

    苏午听说过前者乃是唐朝时有名的画家,

    若他真正画过《地狱变相》这副传世名画的话,在现实中说不得可以寻得一点影踪。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高瘦男人见苏午神色平静下来,便又出声询问。

    苏午心里其实有很多问题,

    但当下也不能一下子全倒出来,容易露出马脚。

    因此他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题了。”

    “睡吧。”父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走进了里间。

    其后背微微佝偻,

    浓烈的诡韵流转于他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图中,其上描绘的一头头厉诡,在诡韵氤氲,云蒸雾绕之中,仿佛要活了过来!

    躺倒在床铺上,苏午整理着与原主父亲的对话。

    ——对方亲口承认了,其离开大唐之时,画家‘吴道子’画出了传世名作《地狱变相》。

    也就是说,

    两百多年以前,他随鉴真一齐东渡东流岛。

    其之所以能活两百余年而不死,

    必定与其所容纳的厉诡有关!

    或许,

    原主父亲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尚未被发掘出来。

    两百多年前的大唐,竟然将诸多厉诡关押在了‘大雁塔’、‘五岳名山’、‘诸法寺道观’之中,正因为这丰厚的底蕴,才能开创出‘入墨图’这种利用厉诡力量的方式。

    那当初的‘不良人’,

    又是以何种手段关押厉诡的?

    两百多年已过,

    大唐关押的那些厉诡,是否仍然如旧?

    以及——

    鉴真东渡,似乎是因为其所在的‘大明寺’遭遇强大厉诡‘鬼佛’的侵袭,

    不良人都拿‘鬼佛’没有办法么?

    东渡到东流岛的鉴真,

    为东流岛又带来了什么?

    种种问题萦绕在苏午的脑海中,

    但这些疑问,均非他短期内就能解开。

    他现下这个身份,只承接了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

    身上勾画全副入墨图,尚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也唯有自身获得全副入墨图,才能获得‘父亲’的认可,真正能帮助其实施回归大唐的心愿。

    ‘父亲’在等那一天,

    苏午亦在等那一天。

    在此之前,

    他亦需精研东流岛锻炼兵刃之法,

    以这里特有的矿石,锻造出一柄可以切割厉诡的刀剑!

    “睡吧。”

    苏午在脑海里自语了一句。

    不过几個呼吸的时间,他的意识就寂寂无声,沉沉睡去。

    ……

    哗啦,哗啦……

    河水翻腾的声音由远及近。

    恍惚间,苏午感觉自己的床铺周围都变成了起伏不定的河面,

    而自己的床铺就是这河面上的舟船,..??m

    载着他在水面漂浮着。

    宽广的大河上忽起了大雾,

    雾气中响起女子细碎的歌声,低低地笑声。

    “给我,给我……”

    他听见那个女子对自己说着话。

    在其说话的同时,

    这女子的具体形象也出现在苏午的意识里——她肩膀上搭着一件被水浸湿了的衣裳,这衣裳包裹不住她的身形,于是让她袒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她对自身的春光乍泄浑不在意,

    在河的对面,用力朝苏午招手:“快过来,给我,给我——”

    “给你什么?”

    苏午对她近乎**的曼妙身姿毫不在意,

    皱眉回应着她的话。

    “我的鱼,

    给我鱼……”那女子笑了起来,站在对岸河堤的荒草里,声音低低地笑着。

    鱼?

    苏午转头看脚边,

    果然看到了一个鱼篓。

    鱼篓清澈的水液里,竟真有几条大鱼在水里翻滚着。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在这条陌生的河边钓过鱼了,

    但在记不清多久以前,

    他确实爱好钓鱼。

    享受一个人在河畔守着鱼竿的乐趣。

    “这是我钓的鱼,为什么给你?”苏午向对岸的女子问道。

    女子低低地笑着,眼角不断往下拉低,将双眼拉扯成诡异的弧度,变得极细极细,她未回应苏午的疑问,只是道:“我的鱼,给我,给我……”

    苏午不理会她,

    她就继续叫唤:“给我,给我鱼……”

    这女人实在惹人厌烦,

    索性几条鱼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苏午皱着眉,

    把鱼篓里的鱼全倒进了水里:“给你,都给你!”

    明明他把鱼倒进了河里,

    口中却说是把鱼送给了对面的女子。

    而女子这时也笑得更欢快,她伸着脖子往清澈的河水里看——骤然看到河面下不过巴掌长的鱼儿翻腾着,身形膨胀,骤然间演变成了一条条龙蛇!

    龙蛇阻断河流,乍然耸立而起!

    同时间,

    那飞溅的浪花里,一条浑身皮毛油亮,背毛乌黑而四爪金黄,头颅犹如猛虎的幼犬——说是幼犬,其实这犬只比一些大型犬的体型也小不了多少!

    它浑身都还长着柔软的绒毛,直接从浪花中扑出,

    照着那女子狂叫出声:“吼——呜!”

    随着幼犬的啸叫,龙蛇的翻腾,

    河面荡漾起的涟漪越发扩大,

    扩大到了水岸边,

    超过了水岸,

    在天地间弥散开去!

    涟漪震荡!

    天崩地裂!

    苏午从床上坐起,才几天时间不到,体型就猛地一窜的旺财蹲在他的枕头边,大尾巴无声无息地摇来摇去。

    他虽是意识进入模拟,

    但却把旺财也带进了模拟里来!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苏午有些惊讶地拍了拍旺财的狗头,怎么都无法将它和几天前才只到自己膝盖处的小狗联系起来。

    这几天自己也未觉得意有甚么消耗,

    它怎么就长了这么大?

    难道是——

    方才的梦境里,

    它吃了梦中那只厉诡的甚么东西?

    旺财蹭着苏午的脑袋,

    自身的意识回应了苏午的猜测——是对的。

    苏午从地板上爬起来,看了看里屋,内里的‘父亲’暂无动静。

    他以眼神示意旺财收敛声息,

    转而走到了门口,

    低头看到木门门槛边,

    有些水液的湿痕,

    带着淡淡的鱼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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