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藏域大雪山。

    顶礼雪赞最高圣地。

    地上佛陀云聚之所,‘最高呼图克图’坐床之地。

    黄铜所铸、一人多高的转经筒,从大雪山下方水草丰美的草甸子上,沿着通往大雪山寺的公路、山阶,一路排布到了大雪山法寺之中。

    人群息壤。

    无数衣衫褴褛、穿着破旧羊皮袄子的密藏域百姓们,拖家带口,推着装满衣物、吃食的人力车,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五体投地,沿着公路往大雪山寺聚集而去。

    那一排排转经筒上铸炼出的佛经文字,已经在信众们、僧侣们一次次地推转中,渐被磨平。

    边缘处渐生青黑铜锈。

    漫漫山阶蜿蜒而上,一轮明晃晃的太阳从雪山背后升起,将山阶两侧的新雪衬托得越发晶莹,将从半山腰绵延至山顶的朱门白墙、碉楼宫殿映照得愈发圣洁,愈发庄严肃穆。

    阵阵梵唱伴随着钟声,从僧院里传荡开来,流转于群山之间。

    此时,大雪山法寺金顶大经堂中。

    如今的‘最高呼图克图’冈波加措身穿着一件明黄色丝绸质的‘东嘎’,外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披单’,领着诸多红衣大僧侣端坐于大经堂内,翻动着身前案几上的经卷,嘴唇翕动,不停地拨转手掌上盘绕的珠串,诵念着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婆伽梵成就一切如来金刚加持殊胜三昧耶智;

    得一切如来宝冠三界法王灌项;

    证一切如来一切智智,瑜伽自在;

    能作一切如来一切印平等种种事业;

    于无尽无余一切有情界,一切意愿作业,皆悉成就……”

    梵唱声绕梁,传遍大经堂。

    庄严、肃穆,令人身心空灵的意蕴流转于此间。

    大经堂朝向正门的那面墙壁上,最高本尊、绝对真理‘大日如来’高坐于莲台之上,莲台之下,金碧辉煌,镶满种种宝石的浮屠宝塔一层层往下,将遍身罗绮、颈间戴着珠串,双手结成‘智拳印’的大日如来支撑于最高处,俯瞰着大经堂里的芸芸众生。

    而在最高本尊大日如来周围,还有诸般佛陀、菩萨塑像庄严端坐,手中各结法印。

    诸般佛菩萨塑像以后,隐约浮现出一座座他们的忿怒尊相、教令轮身。

    在大日如来佛陀塑像左侧,布幔遮挡下,那尊头戴锥帽、眼窝深陷、眼睛颇大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盘腿坐于莲台上。

    诵经声中,

    ‘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眉心悄然生出一道裂痕。

    细微的碎裂声响被梵唱声遮掩住了。

    但紧跟着,‘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眉心处的裂痕继续蔓延了开去,很快就遍布它整张铜黄色的面孔,不久后就蔓延过它的脖颈!

    轰隆!

    一声巨响!

    打断了场中阵阵梵唱!

    所有僧侣,尽皆抬目看向布幔遮挡下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这尊铜铸塑像的头颅——于此时直接爆裂开了!

    众多僧侣骇然地望了那尊头颅爆裂的塑像一眼,紧跟着,又都齐刷刷低下头去,嘴唇翕动,继续诵念经文。

    只是此下的梵唱声里,再没有了那般庄严圣洁的意蕴。

    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僧侣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塑像头颅崩裂之事,好似置若罔闻。

    ‘最高呼图克图’收回了看向‘精莲化生大士’铜铸塑像的目光,继续翻阅诵念经卷,翻动经卷的手指微颤。

    不久以后,大雪山法寺里的僧众们,完成了今晨的课业,尽皆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大经堂。

    大经堂陷入寂静之中。

    ‘精莲化生大士’的铜铸塑像被遮盖上了一道黄丝绸。

    塑像们寂静地安坐在阴暗佛堂里。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的笑声。

    那距离‘大日如来’最高本尊塑像稍远,但独占了一面墙壁,身后有诸多‘无相佛’的‘狮首佛母菩萨’铜铸面孔上,含珠似的双唇骤然翘起,整张庄严慈和的铜黄脸孔顿时荡漾起一缕缕笑意,它被匠人雕刻成的双眼转动了起来,带动脖颈也一齐扭动,

    将头颅转向了被盖着一道黄丝绸的‘精莲化生大士’,不能开合的口中传出带着笑意的女声:“咦——

    大士头颅掉了!”

    坐在‘狮首佛母菩萨’对面,身后同样有诸多面孔被刻意铸成空白、没有五官的‘无相佛’的‘大白伞盖佛母’微微仰起脸,它铜黄色的脸庞上,倏然间生出层层白腻的肉芽,那些白腻的肉芽,聚集成了雪白色、猪油膏脂一般的皮肤。

    顶着一张雪白而五官生动面孔的铜铸‘大白伞盖佛母’塑像,亦扭动脖颈,看向‘精莲化生大士’:“天海,来历不明,因果不定。

    你只以泥犁地狱杀他,怎么能杀得了?”

    在两尊塑像注目之下,精莲化生大士的塑像颤抖起来,面色黑黄、眼窝深陷、身形干瘦的红衣僧侣突兀地从‘精莲化生大士’塑像前显现了出来。

    他神色平静,拨动着手中的珠串,信步走到一张矮案前,翻阅着矮案上的经书。

    这僧侣同样外罩‘披单’,内着明黄丝绸质地的‘东嘎’,其地位尊荣,不在今时的‘最高呼图克图’之下。

    而其人身份,却是密藏域记载中,第一位地上佛陀,曾经于众多僧侣目睹下‘虹化’,即身成佛的‘精莲化生大士’。

    ‘他’对于自己头颅毁碎的雕像似是毫不在意,

    翻动着经卷说道:“我未想以泥犁地狱杀他。只要能以泥犁地狱困住他一刻就好。”

    干瘦红衣僧仰起脸,看了看左右的双尊佛母,接着道:“天海将在半个时辰以后,到达‘那幕嘉措法寺’。

    我会亲自派化相去一趟法寺。

    ‘日尊莲本’,‘诡母’如今状况如何?”

    “如大士所愿,诡母将在半个时辰后,到达那幕嘉措法寺遗迹。”被精莲化生大士称作‘日尊莲本’的狮首佛母菩萨塑像微笑着道。

    “我今看不到诡母的过去未来。

    诡母被最高本尊的光芒遮掩住了——平地里生出的那幕嘉措法寺,亦在最高本尊光芒遮掩之下——这数百年的岁月里,最高本尊无有触醒我的变化,以至于那幕嘉措法寺竟在本源里留下了痕迹。

    你是‘狮首佛母菩萨’的凡念身,难道也不曾感应出诡母的异常?”干瘦僧侣目光未有看向‘日尊莲本’,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诡母没有异常。”‘日尊莲本’如是道。

    “天海应劫而来,其身引动的劫数已经如山峦迭起。

    如若能将天海化入大雪山诸佛本尊之中,则能推高你我,更近本源时轮坛城中央——日尊莲本、央金雍措,伱们想要从凡念身证忿怒相,劫运劫力不可或缺。

    不要错失了今次的缘法。”

    干瘦僧侣在大经堂中渐渐消无。

    狮首佛母菩萨塑像、大白伞盖佛母塑像正脸互相看向对方,它们面孔上浮现出的种种怪异之相,于此时尽皆消隐无踪。

    大经堂重归寂静。

    ……

    九座灶神庙遍布于方圆数十公里范围内,散发出熊熊灿白光火。

    人们聚集在‘乾’位的灶神庙前,人头攒动,听着人群中传出苏午的声音。

    “方元、姬鸿、黄锦。

    你们就和众多警务工作人员一起出发,带着新成立的‘化劫灶’、‘洪福灶’、‘人运灶’三支灶神小队,每隔一定距离,就开庙装脏一次,直至抵近‘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周边。”苏午看着围在自己左右的方元等三人,出声道,“密藏域第一个活人宜居区,就是当下羁马州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周边数百公里范围内。

    如何安排灶神庙在这片区域里的密度,保证灶神庙能惠及此间所有人——这一点,你们三个要和王平安队长、陈旭队长、陈智兵队长商量着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苏午所言及的‘王平安’、‘陈旭’、‘陈智兵’三人,今下已经被暂定为是新成立的三支灶神小队的队长。

    他已经帮助三人,完成了对‘鸡母毗蓝婆’等三个凶级厉诡的容纳。

    三人现下脸色泛白,但眼中精光闪闪,踌躇满志,精神头倒是不错。

    目光看向一众垂头不语的驭诡僧,苏午又道:“厘清那幕嘉措法寺遗迹诡变事件以后,我或会在遗迹中央重立一座法寺。

    你们方才表现忠勇,无有懈怠。

    将来可拜入法寺之内,成为其中修行僧。”

    苏午此言一出,那些驭诡僧沉默的脸色顿有了变化。

    诸驭诡僧中,有半数是从脱离了原本追随的呼图克图,跟着苏午下了高铁,直奔那幕嘉措遗迹而来,他们自然是希望能跟着苏午谋得远大前程。

    所谓‘远大前程’,却绝非是世俗里的金钱地位,

    而是能在密乘修行上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先前苏午的表现,让他们有了此种期待。

    而至于今时,苏午终于正面回应了这部分驭诡僧的期待。

    诸僧无不精神鼓舞,向苏午合十鞠躬行礼。

    而另一部分驭诡僧,臣服于苏午的誓言之下,经历诸番锤炼,见识到背誓者的种种下场以后,他们对苏午的‘虔信’反而比其他人更重一些。

    今下得到苏午的承诺,顿知自身终于得到了苏午的承认,这些驭诡僧此时更加对苏午感激涕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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