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保口中的'天神六道',显然不同于今下人普遍以为的「六道'。

    苏午听得鲍保所言,蓦然间联想到了湾山长生牌坊下的八重石轮,以及那身首分离,包容了六道的旗人贵女孕妇之尸。

    他垂下眼眸,目若火炬。

    即便鲍保未有接触到他的目光,面孔贴在地上,仍旧生出一种被他看穿了所有的感觉!

    「如你这般,不在天神六道之人······想来亦不在'六道'中的'人道'之列了吧?你其实已经不是人了,是个「伪人'。

    伪人化为'天神六道'之人,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若果真容易的话,满清王公也不至于在天下各地兴建长生牌坊,不惜截断龙脉,耗损国祚了。苏午看着趴倒在地的鲍保,接着道,「你所运用的办法,便是利用随行的官差,来助自身地狱'地狱之刑',将地狱刑的代价转移到他们身上。

    以此来助力自身轮入天神六道之中?该如何叫那些官差来帮助自身抗御地狱之刑?

    是墙上这副诡画吗?」

    苏午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旁的火堆里,火焰腾腾而起,将整间破落凋敝的庙堂,都映照得通明光亮!

    鲍保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放弃了任何挣扎的念头,只是不断地以头叩地,嚎叫道:「您杀了奴才吧,您杀了奴才罢!

    他的身躯被苏午劫影浸没,不仅钳制住了他自身的力量,更压制住了那在他体内翻腾的、欲要将他完全撕裂的那股暴虐而邪诡的气息!

    但那股气息仍在他体内左冲右突。

    他想活活不得,想死却也死不了,只能一个劲地央求苏午杀死他!

    苏午却不可能这般做。

    今下好不容易抓住与'长生牌坊'相关的这么一个线索,他怎么可能轻易就叫对方死去,要死也得掏出对方所了解的一切情报以后,再将对方杀死!

    是以,他未有理会鲍保所言,走到庙堂中间,打量着墙上那张神灵画像。

    这张画像水彩鲜艳,如同才画好的一幅画,就被贴在了庙墙上。

    不过,些许遮蔽在神灵画像前面的蛛网,却说明这幅画并不是一副新画,它又好似被张贴在这间破庙里已经很久了,只是因为保管良好,以至于它看起来还像是一副新画一般。

    苏午盯着这副神灵画像看了一会儿,忽然侧头看向三阳会几人身后挡着的豆娘母子、老婆婆,出声问道:「婆婆,大姐,你们可曾向这庙里的神许过甚么愿望?」

    他语气温和,又有八识心王的力量融入言语之中,叫豆娘等三人听在耳里,却没有什么惊慌。

    豆娘低头思索着,忽地想起老婶娘先前拜这间野庙中的神灵时,说过的那些话。她微微愣了愣,看向旁边的老婆婆。

    老婆婆也想到了自己先前做了些甚么,忐忑不安地向苏午回答道:「我先前拜神的时候,跟这神说—它要是对我们有啥不满意,就让它去找那些个刁难我们的车老大的麻烦哩······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向它许了愿啊?」.

    「算。」苏午点了点头。

    他眼中光轮转动,眼前画卷中,打扮得像是一位卖货郎的「神灵'肩上,挑着的扁担里,一边扁担悬吊的箩筐内空空如也,一边扁担吊着的箩筐里,已经多出了几个黑乎乎、圆滚滚的物什—他的目光越是集中在那几个物什上,便越能看出来,那是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头。

    「老婆婆,你向它许了愿,又该拿甚么来还愿呢?」苏午收回看向庙墙上那副画卷的目光,他转而看向了豆娘旁边的那个老婆子,叹了口气,向对方问道。

    「这这这·····.」

    老婆子神色慌张,不知该

    如何应对。

    苏午看向大半身躯浸没入劫影中的鲍保,向其问道:「你又是如何向它还愿的?」

    这诡画中的卖货郎扁担两端箩筐,左侧装满人头的筐子,代表了老婆婆许下的愿望,右侧空空如也的筐子,便表示着待到卖货郎完成老婆婆许下的愿望以后,她须付出的代价。

    「奴才已经脱离普通六道,并非六道中人,且能运用「地狱变'的法子,一直不断寻身边人来替死,便以此种办法捱到了天明······到了天亮以后,那卖货郎就会归返画中,夜里向它许下的愿望就此作废,也就不需向它还愿了······」鲍保声音木然地回应着。

    「像你这般羸弱的伪人,它都奈何不了吗?」苏午闻言有些惊讶。

    「......」鲍保不知该如何回应,脑袋埋入劫影之中,保持了沉默。

    苏午转头踏上神台,将庙墙上张贴的这道神灵画像完完整整地撕扯下,折叠整齐,收了起来,他撕扯诡画之时,也未遇到任何阻力。

    将诡画撕下墙壁以后,便能看到,庙墙上还有副色彩斑驳的山神画像。

    —这副山神画像,才是这间野庙里原本供奉的神灵。

    卖货郎'是最近二三日才出现在庙墙之上。

    「我去看看情形,你们先留在这间庙里吧。」苏午念头一动,令劫影将鲍保身躯完全吞没,同时向吴文远等人说道。

    吴文远有心追随,却更知自己在明王身边,亦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他拦下了其余三个想说话的三阳会众,向苏午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身后三阳会众见状,也只得纷纷行礼遵命。

    豆娘抱着怀里的孩儿,看了看旁边失魂落魄的老婆婆,犹豫着想要同苏午询问几句—若是老婶娘没能力给画中神灵还愿的话,会发生甚么事情?

    不过,未等她开口,苏午先看向了她们三个,笑着道:「这副诡画确实有些诡邪,但若说危险程度,其实倒不算高。

    老婆婆,你安下心就是。」

    这位青年人言辞之间,却有一种莫名的、叫人心神安定的力量。豆娘听着他的话,虽不知他所言依据在哪里,但不觉间就信了他所言,她稍稍放下心来,就想安慰身旁的老婶娘几句。

    老人家此时倒回过了魂儿来,向苏午连连点头:「好,好!

    那我就安下心了!」

    「在这里先凑合着歇息一晚,到了明日早晨,会有车驾送你们回县城里去。

    你们可以重新到车马行里雇车。」苏午笑着说了几句,随后与众人作别,转身走出了这间野庙。

    两扇庙门轻轻闭拢。庙里面燃着火。

    「这后生心怪好嘞······」老婆婆低声念叨着。

    「老不死的!」

    丁胖子看着豆娘母子、老婆婆被他手下车老板推搡着走出这块地界,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冷眼扫视四周面色各异的人们,喝声道:「你们还有谁不愿坐车了,不愿在这个车队里了?

    直接说!

    我也把银子退给你们,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话音一落,几个车老板都阴着脸,往他身后一站,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周围众人。

    周围人们迟疑着,慢慢低下了头。

    「她们要是好好说话,我倒也不至于不在屋里留个位置给她们。

    俩人上来便是一副受欺负了的模样,好似我坑骗了她们甚么一样—呵!也不看看现在是甚么情况,这夜里,说不定就有点什么—老子至于冒着身家性命不保的危险,去坑骗她们那仨瓜俩枣?

    那老不死的,委实是

    在羞辱老子!这口气,我却不能忍!」丁胖子言语中隐有所指。

    众人听着他的话,顿时联想到那片树林里的残肢断体,一个个立刻就后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再看四周影影绰绰的黑影,更觉手脚冰凉!

    这下子,他们却是连最后一丝抗争的勇气也都消失了,惧惮于被丁胖子赶出这片地界,独自面对黑暗里未知的恐怖!

    丁胖子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也知他们心中所想。

    他看了看四周。

    天完全黑下来了,几间破屋子前的火光,把周围人的面孔都映照得影影绰绰的。

    此情此景,叫他心里也发毛了。他放缓了声音,说道:「待会儿须留三个人在堂屋里守夜,我指三个人来,你们就负责守好这个夜晚!

    要是不愿意,那我给你们退钱,你们走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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