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山崖上灌木丛里几只被七米的喊叫声惊动的水鸟腾空而起,三丈开外的半空中飘落下来一张裹着石子的白色布条,被清风一卷掉落到河面上。朱牡顾不上伤痛,连忙上去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里伸手接住那块白布。

    “哥,哥,快看看这是什么?”七米听到朱牡激动的叫声擦擦泪湿的双眼转头一看,只见朱牡露出半截身子站在河水里兴奋地挥舞着右手中一张白色的布条。

    看着满脸疑问的七米,朱牡大声说道:“哥,这手绢是宋小姐的。宋小姐她还活着。”

    “月妹她在哪儿?”

    隆布指着十丈开外的一处灌木说:“少爷,宋小姐应该就在这山腰上。手绢就是从那上面飘落下来的。”

    七米大声喊道:“月妹,月妹,别着急,我这就想办法上来找你。”转身几步走下河水里,将朱牡拉上岸。此时,隆布已经做好了登山的准备:他已将背包里取出来的飞爪勾用绳子牢牢地固定在竹竿一头,脱下长袍挽起衣袖背上一捆麻绳和一个小挎包。

    “叔,我比你年轻,让我上吧。”七米说。

    只见他一边观察岩壁情况,一边说道:“恕难从命。少爷,这是我的老本行,小人少说也有十几年的登山经验。再说了您受了重伤还未痊愈。”不一会儿便开始用飞爪勾住岩壁上的勾缝或凸起的部分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上攀爬,手脚并用身形灵活得就像一只猿猴。

    七米见状赞叹不已连声叫好。朱牡见七米看得出神,便自豪地说道:“我经常见阿爸用此身法攀爬到山崖上打猎。再险峻的山峰我阿爸都能征服。”

    “高手在民间,果真如此。”两人正说着隆布便消失在那从灌木里。

    “少爷,找到宋小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从山崖上传来隆布的声音。

    朱牡连忙问:“宋小姐可好?”

    “你们别担心,小姐她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我让小姐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原来,那日宋清月从山崖上纵身跳下时命不该绝掉落灌木中,求生的欲望让急剧下降的宋清月本能地抓住所遇到的每一丛灌木,结果被崖壁上一丛丛灌木接力,最后跌落在离崖底二十丈左右一处断崖上昏迷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午后被几声乌鸦的叫声惊醒,她才发现自己还活着。睁开眼就看到山崖下嶙峋的怪石,还有惨死在崖底的两位长辈。没顾上悲伤便发现自己两只白花花的脚穿过眼前一丛灌木掉在半空里,鞋袜都不知遗落在哪里了,手脚上爬着好几处已经干枯的紫黑色的血迹。双手此时依然还死死抱着十几枝拇指粗细的树干,秀发散落下来缠绕在枝干上让整个头部都不能随意动弹。费了不少功夫她才理顺头发。等她终于缓过劲来爬上身后那处断崖,才发现是一处长不过两丈宽不足五尺的悬空断崖,自己竟然被最后一丛看似柔弱的灌木给救活了。

    那种大难不死之后向死而生的勇气很快使她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除了左臂脱臼不能使上劲外,似乎都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她知道单靠一只右手是不可能从山崖上安全地下去,便在一侧岩壁上找了个刚好可以将整个手臂放进去的缝隙,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用劲一扭就将脱臼的手臂接好。抽出左臂时后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左手那乌青浮肿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朝四下里探寻了一番,心里感觉沉重起来。此时她感觉十分疲倦,便仰面躺在被阳光亲吻过后温热的断崖上,仔细的将自己看到的所有信息进行整理:身体尚无大碍,左边岩壁上有清水流动,看来自己十天半个月是死不了;可是自己处境依然十分危险,手无寸铁不说,左右十丈均无可以借力转移的地方,山崖下二三十丈空间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十丈足以摔死一个顶尖高手,何况这绝壁高二三十丈!

    宋清月在绝壁上喝着山泉吹着凉风枯坐几日等脸上的肿消了之后人却变得十分虚弱。这些日好几次她差一点赶到崩溃从悬崖上纵身跳下去,可是又觉得自己大仇未报十分不甘,心里每次都忍不住会想起七米,心想若老天要收了自己一定不会让自己活到现在,金龙镖局做了什么孽?父亲被人毒杀,弟弟死在逃难的路上,仅剩的两位亲人被人追杀此刻正躺在山崖下,这不该是自己的命数。

    今日,当阳光再次暖暖地照到宋清月打着冷颤蜷缩在一起的单薄身子时,她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一个被自己偷吃了鸟蛋的两处鸟窝,心想深秋的夜晚一日比一日冷或许自己再也熬不过今晚了。死在这绝壁上也就免除了像崖底两位长辈被野兽吃得几乎尸骨未存的苦恼,被鸟禽啄食不就成了七哥所说的天葬吗?七哥说他故乡的人都相信将尸体喂给天空中飞翔的鸟禽就可以减轻死人身前的罪孽甚至能将人的灵魂带至天界。本小姐百十斤的身子换它几个鸟蛋,至少我可以不欠那几只整天烦躁不安地上下翻飞的鸟儿们的情,宋清月这么一想又禁不住在心里笑了。她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自己遮住阳光的黝黑干燥的右手轻叹了一口气,心想七哥此时若是看见自己这么落魄的样子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不会嫌弃自己现在一副难看的模样吧?念及从崖壁上摔下来后这么些天没有洗漱,自己不知已经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再次幽幽的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嘀咕道:“死七米,坏七米,不见也罢,不见最好。”也正是在这时她听见远远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该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她忍不住这样想,挪了挪身子用力拍拍自己的额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呼喊的声音再次传来!

    当清楚地听见呼喊的声音,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对方呼喊的名字“宋小姐,月妹,宋清月……”这不是在呼喊自己吗?这不是七米和朱牡在呼喊自己吗?她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好半天才费力的转过身子透过崖边的灌木向下张望,见三人一边呼喊一边划着竹筏朝崖底赶来,眼眶一湿准备回应却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几乎失声,情急之下竟然发不出任何响声。她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扶着崖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发现竹筏已经划至崖底,几人早看不见她了。小心探出头准备向下张望,却感觉全身无力天旋地转,连忙一屁股坐了下来静心想了想便很快有了主意,慢慢从怀里取出手绢用石子小心裹上拼尽全力抛下山崖。不一会儿听见几人在下面兴奋地回应,她瘫软在地上无声地哭了。

    一个时辰左右宋清月在隆布的协助下终于平安到达崖底。七米望眼欲穿早等在崖底。俩人阔别三年经历九死一生后见面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拥抱在一起。等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七米用充满怜爱的目光看着宋清月,伸出手抚摸着她布满清淤的脸柔声说道:“月妹,见到你真好。”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宋清月再次抱住七米把头深深埋进七米温暖的胸膛。

    半晌之后,七米轻声说道:“月妹,给哥哥瞧瞧还什么地方受伤了。”

    “托您的福,都是皮外伤我没事。”

    “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怎么可能没事?让哥仔细瞧瞧。”七米围着宋清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还是不放心,转头说道:“朱牡妹妹,快过来看看月妹的伤势。”

    朱牡上前轻轻地拍拍七米的后背说道:“哥,若是宋小姐受伤严重的话,她能跟我阿爸一同从山崖上下来?”

    宋清月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说道:“哥,朱牡妹妹说得极是。”

    只见七米呵呵一笑示意宋清月坐下来,将她两支伤痕累累的光脚在自己长袍上仔细擦干净,心疼地说道:“看把我家宝贝伤成啥样了。”随后脱下自己的鞋袜让宋清月穿上。

    “宋小姐,我哥脚气那么重,不怕熏着你呀?”朱牡见宋清月并不推辞酸溜溜地说。

    宋清月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七米,却柔柔地说道:“不怕,暖和着呢!再说了,男人不臭,那还叫男人吗?”

    朱牡对着一脸幸灾乐祸的七米吐吐舌头,指着崖底一堆架在一起的木柴说道:“哥,咱们什么时候点火?”

    宋清月此时才发现七米和朱牡此前已经将两位长老散落四处的尸骨衣物都仔细收集起来堆放在柴堆上,等自己下来之后准备火化,于是移步上前含着热泪仔细瞧了瞧两位前辈留下的遗骸,心里百感交集,咬咬牙从七米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柴堆。

    忙碌了一天几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七米见夕阳西下天色已晚,便提议就在山崖下露宿一晚第二日再回蛇泉疗伤。几人在崖底一堆巨石后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烧起一堆篝火,将竹筏拖上岸来阻挡顺河而来的风。隆布将竹竿一头削尖挽起裤管站在河水里,不一会儿功夫便捕获了七八条河鱼。夜幕降临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几人便吃上了美滋滋的烤鱼。

    隆布在临睡前加了几根粗壮的木柴,此时虽然已是午夜,篝火明明灭灭可炭火却依旧很旺,七米侧身用一截木棍将滚落一旁的木柴放回火堆之中,周围又变得明亮起来。隆布父女俩背靠背睡在一侧,似乎早习惯了如此野外露宿。看着火光映照下柔弱的宋清月偎依在自己身旁沉沉睡去。此时,七米忍不住想是什么让原本天各一方并不相识的几人走到了一起,成为彼此的依靠、彼此的亲人?或许是这乱世之中苦难的命运让几人同病相怜、患难与共、惺惺相惜。是该诅咒这混乱残酷的时代令大伙家破人亡浪迹天涯,还是该感谢这多舛的命运让大伙彼此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他知道未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勇敢地面对,可这些日子发现自己其实十分害怕失去心爱的人——宋清月、朱牡、隆布,每一个都是自己生命中越来越不可或缺的存在,一如曾经的父母。他看着火光中酣睡的几人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将来的复仇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些代价自己不一定付得起。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宋清月,七米忍不住俯身轻吻了一下宋清月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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