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林玥挣扎得有气无力,一寸筋骨一寸疼。

    宋澈说道:“先前我应是形容错了。”

    “错什么了?”

    “我应该称呼她们为同僚,而并非你的姐妹团,”宋澈勾头看怀中的女人:“你与那大汉交手时,她们本可以来帮你,却各个无动于衷。你受伤了,她们也该来扶你,然而并没有。”

    林玥黯然神伤,眼中有自嘲的可悲,轻声道:“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一个女人,本不应该满身是伤的,对么?”宋澈又问。

    林玥转望当空明月,眼眸如秋波泛滥,有意难平。

    家室稍微好些的女人,都不会来替人看家护院,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宋澈将林玥抱回车驾,留下了碘伏药水与一颗止疼片,叫韩香负责照料,自己则继续投入村庄,监督剿匪。

    这帮土匪,烧杀抢掠,连小孩都不放过,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该死。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烧尽了半个夜。

    夜尽天明时分,一切戛然而止。

    焦烤的肉香混杂着烟火芬芳,清新的朝露浸湿了满地鲜血。盘龙山裹上了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

    军士们灰头土脸,笑出了白白的牙齿,这是战争胜利的喜悦。

    “宋姑爷,一个不留,全给他娘嘎咯!”

    “好!大家都去洗把脸,咱一鼓作气翻过盘龙山,待到了前方县城,姑爷请你们吃大餐!”

    今夜剿匪至少四五百,保不齐那山寨中还有余孽。

    宋澈将缴获的马匹,整编出一支骑兵,高举着众匪徒的头颅,大摇大摆挺进盘龙山,妖魔鬼怪,凶神恶煞,通通给我,乖乖让道!

    商队五更出发,一路畅通无阻,下山已至正午。

    昨夜连续奋战,又翻山越岭,众军士早已疲倦,宋澈将苏州军与寿州军分作两批,轮流休息歇息。

    下午申时,太阳火力渐消,商队继续起程。

    当夜戌时,顺利抵达枣县,宋澈包下县城内最大酒店,允许军士们开怀畅饮,补齐昨夜胜利的喜悦。

    在枣县歇息一晚,次日,寿州军使命完成,准备启程返回。

    “宋姑爷,先前多有得罪,我王治乃一阶粗人,还请多多包涵啊!”

    昨夜一役,已叫王治心悦诚服。

    “宋某倒不是小气之人,”宋澈笑着叮嘱:“盘龙山大部分土匪虽已剿灭,但必然还有余孽尚存,王将军此次返回寿州,应立即请示韩老相公,趁他病要他命,出兵荡破山寨。”

    王治由衷佩服,深拘一礼,“有宋姑爷在,王妃必定安然无恙。”说罢,领兵离开了枣县。

    枣县县令,特遣五十名侍卫走卒,护送商队出发。

    行商第十八日。

    商队抵达颍州城,距洛阳不足四百里。

    虽与王妃这个靠山同行,可越接近目的,宋澈心越不安。

    洛阳贵为皇都,看似安全却危险重重,权重者弹指间便可叫人丧命。

    夜。

    依旧深沉。

    尽管颍州府竭力相邀入城,宋澈还是婉言拒绝了,只与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驿站歇脚。

    夏日晚晴,宋澈独倚窗台,枕着清风,候着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扑哧扑哧……”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宋澈拾了把米穗喂它,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些,我还真以为你鸽了。”

    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条,好消息,货船一路畅通,今已抵达南京应天,明日可至东京汴梁,后日便可抵达西京洛阳。

    宋澈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条焚成灰烬,随口唤了声:“许都头。”

    片刻。

    许晓推门而入:“有事?”

    宋澈掩上门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千万莫要惊讶。”

    许晓眯着眼睛,“那一定很惊讶。”

    宋澈压低声音:“明日四更,我与王妃车驾先行,而后你放一把火,将那五十车岁币都烧了。”

    许晓难掩震惊,紧着眉目,“你交办之事,定有理由,我全然相信,可外边儿还有两百多个兄弟,他们跋涉千里,多半会理解不了。”

    毕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只有宋澈与贺秋知晓,不理解也合乎常理。

    宋澈将计谋与许晓简单讲了一遍,许晓这才消了神色中的惊讶,却又疑惑:“距洛阳还有一段距离,你这么早便将货物销毁,会不会生出变故来?”

    宋澈摇头说道:“出了颍州府,便是皇城陪都,贺秋给我的那封‘鸡毛令箭’已不堪大用,早些壁虎断尾,省得坏人苦心算计,咱自己也劳心费神。”

    他又对许晓道:“明日你将货物焚毁后,要安抚军士,但不必告诉他们计划,只叫他们放心,回苏州城领赏即可。”

    许晓点点头,迟疑着又问:“这么说,你要一个人闯洛阳?你行么?”

    “真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晓道:“这封家信劳烦带给我夫人,叫她不用担心,我会如约而归。”

    “洛阳不比江南,你要万分小心。”

    许晓抱拳,离开客房。

    次日。

    四更天。

    林玥与众女剑侍,早在王妃母子起床前便将车马备好。

    王妃不是娇贵人,抱着还在入睡的女儿,踏入了马车。

    宋澈推着独轮车,行至车驾前,笑着与林玥打了声招呼,“恐怕接下来的路程,只有我一人与你们同行了。”

    以往四更天,商队已整装待发,今日却全无动作,林玥不免疑惑:“你不打算亲自押运了?还是说你们的商队要改道?”

    “这个不便透露,总之从今日起,我来负责赶车。”

    林玥也没再多问,几日相处下来,她比谁都相信宋澈,与女剑侍骑上马。

    宋澈将独轮车搬上车辕,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扬鞭策马,起程洛阳。

    京州大道宽敞,平坦又好走,原本三十里一驿,此地十里便有,还不算上沿途的酒肆,茶摊儿,反正歇息与补给完全不用愁。

    没了商队拖累,马车也快了许多,两日内抵达洛阳,问题不大。

    “宋先生,你已累了一天,不妨来车内坐一坐吧。”韩香招呼。

    若不是宋澈真有事,怎么也不敢进王妃的马车。

    “宋某便打搅了。”

    宋澈从独轮车冰箱里,取出一袋冰饮,进马车后递给了小郡主。

    小姑娘每天都盼着这一口,抱着袋子便往嘴里灌。

    “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了?”韩香摇头责备。

    小姑娘甜甜一句:“谢谢宋叔叔!”

    林玥接替宋澈坐在了车夫位置上,敞开半扇马车门,时不时便会瞟车内一眼,生怕宋澈这个大男人会轻薄了王妃。

    “实不相瞒,入王妃座驾,是有事相求。”

    “先生为檀儿治病,又协助家父剿匪,一路上对我母女照顾有加,莫说你来相求,到了西京我定会想办法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韩香顿了顿,想了想,又道:

    “我夫君赵恒,在洛阳颇有威望,待他公干回京,我可叫他举荐先生入室登堂,以先生之才,定能受君王重用。”

    宋澈摇了摇头,直言拒绝:“宋某向来对官场并无兴趣。”

    韩香不免有些尴尬。

    林玥轻轻一句:“走卒的,你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试问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得到安阳王的举荐,这份人情,可不是你那个洛阳府尹能比得了的。”

    是不知好歹,可志不在此,岂能强求?

    “昔年西凉战事未起,西域王国曾送了一颗碧血玛瑙,我将赠予先生。”韩香说道。

    “如此稀世奇珍,即便夫人相赠,在下也是万万要不得的,”宋澈仍是拒绝,又道:“我只求夫人,能帮我在洛阳,转运那批岁币。”

    韩香疑惑:“岁币……何须我来转运?”

    宋澈将此番运送岁币的风险,以及对洛阳内部担忧,挑挑拣拣与韩香述说了一番,后道:“岁币若是能安置于王府,定叫那帮奸佞不敢窥探。”

    韩香犹豫了许久,有推辞之意:“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夫君他正在北京公干,王爷虽是皇亲,却并非权臣,从不参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她当然是聪明的,知道这岁币一碰,便会被拖下水坑。

    “夫人放心,我自有妙计,可将岁币悄无声息运入王府,”宋澈说着,又道:“再者,岁币关乎大梁国运,王爷身为赵氏皇族,他定会愿意帮这个忙。”

    韩香又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我该如何做?”

    宋“照这个行车速度,明日入夜便可抵达洛阳,后日上午我会将岁币送来王府,烦请夫人帮我引荐一番度支司,待完成了交货,此事便算结束;

    夫人无需刻意嘱咐下人迎接,我即送即达,若能留一件信物,那是最好的了,”

    言语至此,宋澈瞥了一眼赶马的林玥,笑道:“依我看林女侠的宝剑便不错。”

    林玥秀眉微蹙,“剑客,剑不离身,为何偏偏要我的宝剑?”

    宋澈笑道:“剑不行,鞭也行。”

    “林妹,信物自然是要还的,你就借宋先生一回。”韩香出言相劝。

    林玥撇了撇嘴,虽很不情愿,也作默认了。

    两日后,二更时。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洛阳城。

    即便夜已深了,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商贩,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异域面孔。

    中秋佳节未至,喜庆便已提前发市,千丈高楼平地起,万家灯火共阑珊,瞧得人眼花缭乱。

    有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其实人到了京都才会发现,再是柔情的江南水乡,哪里又比得过繁花似锦的洛阳?

    “我的宝剑很锋利,你可不要随意出鞘,更不要弄脏了它,明天一定还给我,懂了么?”林玥取下马鞍宝剑,不情愿递给宋澈。

    “林女侠放心,明日必定会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宋澈接过宝剑,请礼辞别了王妃,转身未行几步,便匿入了人山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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