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他啊,十七年前丧偶,十五年前丧女,至那以后再也没曾婚娶,也遣散了府中仆人,只留老朽一人守家养老;大人他虽有此处府邸,却不常常回来,时而住在枢密院,仿佛政务便是他的一黔…”

    老仆应该许久未曾与人讲话。

    从进门起便滔滔不绝,讲述着身边的一切,昏暗灯光下,佝偻的背影,沉郁顿挫的语气,不仅是他,仿佛让背后这两个年轻人都跟着过了一辈子。

    引入客堂就座,老仆要给二人沏杯热茶,却发现火炉没烧,他当来到炉子前时,又发现没了炭火,他取来炭火点燃,又发现铜壶里没水。

    本以为他可以将水打来,谁知却抱着空水壶回来,苦涩赔笑了一句:

    “壶锈烂了。”

    家里有老饶,实在看不得如此。

    “老人家,您不必客气,还是写信将高大人唤回来吧。”宋澈劝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放下水壶,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写了张纸条,又对着窗外“咕咕”了两声。

    很快,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他将纸条绑在鸽腿,放飞了去,后又冲两个年轻壤了句:

    “你们稍后,我去沏茶。”

    望着老仆离去的背影,流血不流泪的姜大侠,竟然揉起了眼睛。

    “你咋了?”宋澈诧异。

    姜云深吸一口气道:“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已近百岁高龄,我离开以后,南谷就只剩他一人了。”

    宋澈哭笑不得,“你不还有个师哥嘛?”

    姜云道:“他早不知死哪儿去了。”

    “呃……唉……”

    他好在还有个师傅,宋澈自穿越到这儿,老爸,老妈……不敢想,一想便心疼。

    两刻钟后。

    急促的脚步声。

    “宋先生,姜将军,贵客临门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见谅啊!”高琛喘着粗气,几乎是闯进来的。

    这时,老仆也端着三杯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后,识趣地退出了客堂并掩上房门。

    “二位贵客为何来了洛阳也不与高某一声啊?突然造访,府邸寒凉,也没备酒菜,失敬失敬。”高琛将茶盏向宋澈与姜云推了推:“粗茶请饮。”

    “高大人,你可是我的顶顶顶头上司,如此客气,怎叫我这个州地将好意思?”

    姜大侠也学会了客套。

    高琛摆手笑道:“哎,姜将军与宋先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将军之神勇,先生之才智,我是敬佩不已!”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客套了,还是正事吧。”

    宋澈问高琛:“高大人可知,第戎王子前来和亲内幕?”

    “必然是知晓的。”

    原来:

    自大梁与西羌结盟之后,第戎在战场屡屡受挫,北方关外本就缺衣少食,再加之严冬大雪,第戎不得不放弃对梁作战;

    不打仗了,便想捞好处呗,见大梁给西羌进攻岁币,便想着来分一杯羹,弥补战争损失。

    “哼!”姜云气愤道:“可恨的第戎鞑子,犯我大梁国土不成,还想赚我国钱粮!此事岂能答应?”

    宋澈摇了摇头,“若朝廷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怎可能让第戎王子进洛阳?”

    高琛叹道:“陛下龙体欠安,由太子总理监国……太子深受贾太师影响,一直都想破财消灾,此次第戎王子完颜烈进京,十有八九能达成政治愿景,一是与公主和亲,二是进贡岁币,保证来年不再战乱。”

    姜云骂道:“如此懦弱的储君,将来当了皇帝,那还得了?”

    “他恰恰是为帘皇帝,才会有与第戎和亲的想法,”

    宋澈道:“老皇帝年迈,命不久矣,当下又朝局多变,太子想要稳坐皇位,第戎这最大外患必须安抚。”

    “那你的意思是,他将自己妹妹献出去,还赔个几百万两的嫁妆,做法是对的咯?”

    “害,我只是暂时分析,话都还没完,你急个什么劲儿?”

    宋澈继续道:

    “单从政治上而言,联姻的确可以实现短暂和平,但第戎是什么民族?一个女人,一笔岁币,便能抵消他们野心么?这显然不能。”

    他又当着高琛,比出七根手指,叮嘱道:

    “高大人,我已思得六议一策,你且仔细记好,面见太子时转告于他,他听后必会放弃联姻——

    第一议,便是我方才的,第戎野心勃勃,与之联盟乃与虎谋皮,万万不可;

    第二议,第戎之所以会来讲和,并非他们心悦诚服,而是不再具备战争条件,你可告诉太子,第戎表面讲和,实则施的是‘缓兵之计’;待来年北方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之际,游牧渔猎恢复,第戎得了岁币钱财,必将扩充兵力,再度来犯我境;

    第三议,第戎鞑子犯我大梁,不论是北方御敌的将士,还是大梁数千万百姓,心中无不对其深恶痛恨,若此刻与他们屈辱纳贡,还要将公主送出去和亲,岂非失了民心?他这皇位还如何坐得稳?

    第四议,我大梁朝乃是正统上国,他第戎不过关外鞑奴,若屈辱纳贡又将公主下嫁番邦,虽表面为和亲结盟,背地里岂非暗示我上国与下邦称臣,如此,岂不失了我大梁王朝的气节?

    第五议,可从字面意思出发,宁国公主,宁国宁国,正应了是‘国家安宁’这四个字,将宁国公主送去外邦,国家哪里还能安宁?所以公主必须嫁给自己人——”

    “宋兄,你得太对了!”

    姜云激动得,恨不得亲上宋澈一口。

    “别插嘴,老子还没完呢!”

    宋澈郑重道:“第六议,乃重中之重——

    试想,我梁朝已与西羌结盟,若再与第戎结盟,西羌会作何感想?再假设,若来年第戎进攻西羌,我们帮还是不帮?帮了便等于与第戎结盟作废,给了他再犯我国的理由,可若是不帮,以西羌之国力,必定抵挡不住第戎,若西羌灭国,唇亡齿寒呐!”

    高琛紧紧握住宋澈的手,发自内心感叹:“此六条建议,优缺分明,条理清晰,宋先生真乃无双国士也!”

    下一刻,却又担忧:“可第戎王子与使节已引入京城,若是直接拒绝,恐怕有伤朝礼节。”

    宋澈淡然一笑:

    “我方才,有六议一策,六议已讲明,剩下一策,可拒得他们有理有据,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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