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酉时刚过,衙门院子里的日晷已经映不出任何影子来了。尤知州遣小厮来三堂后院,请王不平赴醉仙楼饮酒。王不平换好衣服便要唤阿贵牵毛驴过来。那小厮赶忙阻拦,说知州大人已经备好了轿子,就等王大人出门了。

    王不平嘿嘿一笑,满意的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朝阿贵使个眼色,跟着对方便出了衙门,乘上二抬大轿,扬长而去。

    阿贵送到门外,挥挥手,等轿子走远了,从爱民街下了蜀岗,朝城东的一座废弃破庙而去。

    这庙本是一座城隍庙。唐末连年征战,老百姓不信里面的城隍老爷能保佑他们周全,于是供奉就逐渐少了,到了现如今,早已荒废,就连门口的槐树,都已经枯死,本来三月好好的阳春,此刻却没半点生气。

    阿贵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但看见这枯枝败叶,残庙破门,不禁心里直犯哆嗦。走近几步,就又退了两步回来。阿贵从破墙外瞧见里面斑驳而有暗淡的灯光,咽了咽唾沫,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

    他手伸出去了,还没碰到门,那门忽然哗啦一声就被人拉开,里面那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盯着他道:“磨磨唧唧的,我在这都等你半天了,快进来吧。”说话间,那人一把把阿贵拽了进去,之后还探出脑袋朝外面张望了一番。

    阿贵跟着那人进了屋,发现屋内坐满了一群邋里邋遢的乞丐。一个白衣文士坐在他们中间,怎么看怎么觉得格格不入。乞丐们瞧阿贵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陌生,倒是那文士显得很热情。

    “阿贵来啦,情况如何了?”那文士见阿贵进得门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近前,扶着他的肩膀问道。

    “我家少爷都摸清楚了,他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左丘公子。”说罢从怀中掏出两张叠好的宣纸,塞在文士手里。

    不必多言,那文士就是左丘亭,而刚才给阿贵开门的,自然就是“混世小魔王”刘久儿喽。

    左丘亭展开看那宣纸,上面画的是蜀冈上衙门的平面图。虽然画的不甚严谨,倒也算重点突出,一些重要的地方还特意用朱砂颜色勾了出来,纸的一角还特意画了个东南西北的方位。左丘亭微微一笑,心想,王不平可绝不是旁人看来的酗酒疯癫之人。

    左丘亭再打开那第二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小楷写着不少字,左丘亭一边读一边点头。阅后将纸递给了身边的乞丐,并对众人道:“不平兄对计划做了些许调整,大体不变,各位要么我们准备行动吧。”

    那群乞丐领头的是一位年仅六旬的老者,此刻他叠指弹着供桌,反复瞧着那两张宣纸,喃喃道:“老朽之所以乐意帮左丘少侠这个忙,一来是看着丐帮与临风谷的渊源,二来也是在扬州和海鲸帮有些交情。此刻既然关二当家也来请兄弟们出手,这个面子自然不能不给。只是…”

    角落里还坐着二人,其中一老者面色略显苍白。他努力的挺直身板,正襟危坐道:“袁长老,我关山柏许给你的事情,绝对说到做到。从今往后,我海鲸帮绝对不运贪官污吏的私货,前线将士的物资粮饷,但凡从我海鲸帮的地界走,绝不为难,一律放行!”

    “好!关二当家既然如此豪爽,我们丐帮此事,自然帮的了!之后的事情,大家伙就全听左丘公子调度!”那丐帮袁长老此刻抚掌大笑,身后的丐帮弟子们也纷纷起身,纷纷向左丘亭与关山柏抱拳。

    “既然能得到大家的鼎力相助,不才便在这里谢过诸位高义!若此次能救得秦大哥出来,再将那贪官污吏的恶行公之于众,实乃我江湖幸事!百姓幸事!”说罢左丘亭一揖到地。

    众人纷纷扶他起来,左丘亭四下寻那阿贵,却见他正与刘久儿在地上戳着土坑,不知在玩着些什么。左丘亭赶忙唤他到近前,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让那位一直红着脸在旁边和人辩解着“他小,我就是陪他玩玩,我也不想。”的刘久儿护送着他先行回去了。

    刘久儿与阿贵走后,左丘亭招呼众人伏耳过来,如此这般的,这般如此的与众人交代了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话说那王不平坐着轿子,摇摇晃晃的就来在了醉仙楼门口。王不平掀帘出轿,却发觉此刻这顶顶大名的醉仙楼,竟然空无一人,不禁面上有些惊讶。

    那随他一起前来的小厮见状,赶忙抱着手,一脸献媚的对他道:“这醉仙楼是咱扬州最为出名的酒家,知州大人知道王大人于酒中一道,颇有研究,特意包下了整座醉仙楼,好为您接风洗尘!”

    王不平砸吧砸吧嘴,心道“这知州手笔当真不小,吃个饭连雅间都不够,还要包下人整座酒楼。若是花钱也就罢了,最多证明他是个贪官,若是不花钱….”王不平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进楼。

    店内一楼早就有小二候着,见王不平从那轿子上下来,连忙询问是否是知州大人的贵客,确定无误后,引着王不平便上了二楼。

    王不平上得楼来,不禁一愣,原来这诺大的一个二楼,此刻竟已被挤的满满当当,大大小小摆了十几桌有余。围在桌边之人,大多衣着华丽,却形态油腻,想来必然是非富即贵。

    瞧见王不平进的门来,最里头一桌坐在主位的尤望年哈哈大笑,起身迎了上来,还不住的向一厅的客人介绍着。王不平也一改先前的冷峻表情,满面带笑的在众人注视下,坐到了尤望年下手之位。

    尤望年先是拍着王不平的肩膀,说了些场面话,紧接着拍拍手,叫那店家上菜。没多一会儿,几十道菜码便被呈了上来。

    什么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淮安茶馓、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碧螺手剥河虾仁、软兜长鱼、鰟鮍鱼蒸螺蛳,尽是些淮扬名菜,无一例外都是极为费时耗力的。

    想来这知州早就派人安排好了菜品,否则后厨绝不可能如此之快就备齐。王不平也不着忙,每上一道菜,都要询问诸位,这菜的由来做法。众人也都是为了结识他而来,自然也是讲解的细致到位。

    众人陪着王不平边吃边聊,知州尤望年唤店家端上酒来,与那王不平推杯换盏,直言要喝他一个不醉无归。席间诸人也都来敬酒,那王不平本来就是嗜酒如命的脾气,也不管对方是官是民,是乡绅还是地主,一律来者不拒。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喝了大半个时辰,王不平已然有些醉态,尤望年便要叫人扶这位新任通判大人回去。王不平闻言,问了左右时辰,听对方答曰巳时两刻后,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只是不允。

    知州催着人上来搀他,王不平骤然火起,一把将手中酒杯砸碎在地,怒道:“王某我本靠祖荫,便可平步青云!现如今却要从八品通判做起,你们这般赶我回去,莫不是瞧不起在下?!”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在了原地,好多坐在靠外桌上的人纷纷交头接耳。

    “王大人这是怎么地了?”

    “喝多了吧?”

    “什么喝多了啊,你们没听说吗?他爷爷可是当年权倾朝野的王相爷!本来可以做个不问世事的纨绔子弟…”

    “你是说他爷爷是那个妖…”

    “小点声!就是王安石,王相爷嘛!”

    此刻王不平早就被一干人等扶回了位置上,尤知州见他气恼,连忙带人又陪他喝上了酒。

    只见王不平双目虚张,泪流满面,一口饮尽杯中酒,长叹一声,吟咏道:“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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