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有九曲,大江比汉水野性更甚,肆意冲刷、流淌、转折、漫游,单万里横道这一段,就不知道有多少曲了。李通所在的灵台这里也是如此,大江在此拐了个大弯,还分出一部支流南下注入洞庭湖,形成了一个“丫”字三角。因此这里被称作“丫角洲”,即前凸伸入江心的陆地。

    丫角洲非常广阔,除了伸入江心的尖端外,还在靠近横道的位置建有两座灵台,相距差不多有二十里宽。此时整个尖端部分都笼罩在雾瘴中,看不到远近;据李通所说,也差不多有十里纵深。算起来,整个丫角洲的范围和黄鹤门的庶务峰差不多大了。

    此地距离罗家堡也近,杨行过来只用了一盏茶时间。若是情况有变,罗家堡随时可以派人来支援;若是敌人强悍,撤退回罗家堡也方便。这里算是驻守的好位置,只可惜...太靠近大江了,而且在横道之外。

    可以想见,若是越寇想要大举渡江侵袭横道或罗家堡,必会先攻下这里的灵台作为支点。也就是说,此地将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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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座是我们的,”李通带着杨行到达一座灵台之上,用手指着远处说道,“那一座被一伙散修占去了。”

    杨行上下打量这座灵台。灵台筑于一片地势稍高的小丘之上,下半截用砖、上半截用黄土垒出一个很宽的高台,四座土坯房位于高台四角,这就是供炼气弟子居住的二阶洞府;高台中央继续用条石垒高,上筑三座砖瓦房,就是筑基修士的三阶洞府。灵台没有专为战斗设置的防御设施,只有一座防御法阵,阵眼就在其中一间房里。

    这时房中出来一人,是很久没见的姚伍。杨行刚才竟没发现房中有人,心想姚伍的修为似乎在自己之上啊,也可能是防御法阵的关系。

    “杨兄弟到了啊!”姚伍一身短衫,露出胸口黑毛,显得很是粗犷,看着不像个修士,倒像个屠夫。

    杨行抱拳说道:“原来是姚大哥。唐大哥也在吗?”他记得唐参、姚伍一直一起行动的。

    “唐参要顾着草药生意,在桐柏山和黄鹤门两边跑。老姚我只会打打杀杀,在那边帮不上忙,只有在这守塔了。”姚伍呵呵笑道。

    “多年不见,姚大哥风采依旧。”杨行和姚伍其实不熟,在霍山姚伍要托庇于他,在此地他反而要主动和姚伍多套近乎了。

    姚伍嘿了一声,说道:“狗屁风采,在灵山里必须装得人模狗样的,在这就随意多了。还不时有小毛贼来练练手,快活得很!”

    “这里常有越寇侵袭?”

    “也不算侵袭。前几天李通不在,江那边来了一拨人要占这灵台,被我给打发了。”姚伍大大咧咧说道。

    “姚大哥是熟越出身,在这里杀越人,没什么忌讳吗?”杨行嘴里问着姚伍,眼睛却看向李通,实际上是在问他们两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姚伍摆摆手说道,“桐柏山中杀戮更甚。有时候同族之间为了一块猎场,都会自相残杀。在这里杀人,好歹还能积功,还有个盼头。”

    没想到桐柏山中的环境如此恶劣,看来霍山的战略实施得很好,连姚伍这样对霍山不满的人,如今都为霍山所用了。杨行问道:“姚兄有没有想过,把桐柏山里的族人迁过来?”

    这粗犷的汉子却叹了口气说:“看情况吧!”

    肯定要看情况,要是这里一直打战,凡人来了迟早会死;若是这里能够太平...杨行想不出在什么情况下,这里会太平。

    李通一直没说话,此时接话道:“我们在这里扎下根来,可以作为罗家堡的前沿阵地,就像本阵的前锋,多的是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形势稳定了,再考虑迁族的事。”

    杨行想,看来他们真动过迁凡族的心思。要是他自己的族人,肯定是要迁到丹阳峰;姚伍他们在霍山没有依靠,迁到黄鹤门也行啊!或许是因为霍山和黄鹤门都动辄驱逐熟越和散修,他们难以扎下根来。罗宇叫他在横道内线选一处灵台,要不就用来安置姚伍他们的凡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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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通让王喜和姚伍留下,他要带杨行去伸入江心的尖角之地,那浓雾中的角岬看看。杨行略有些犹豫,还是跟着去了。

    进入雾瘴,隔绝灵气,两人下地步行。置身雾瘴之中,瘴气仿佛要从每一个毛孔钻入,杨行自动运起功来抵抗。渐渐的,脚下湿软的土地变得坚硬,路基也慢慢抬高,杨行惊讶的发现,丫角洲临江之地竟是一座小山峰。因为雾气阻挡,先前从远处竟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是丫角峰。”李通只说了一句,又迈着步子往前走。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山顶。

    山顶也笼罩在雾瘴中,但视野比别处略好。从山顶看下去,这丫角峰是一处绝壁,江水就在脚下不远处奔流。因着江岸在此收束而急拐,江水的明流暗涌也在此打着旋儿的碰撞,拍打在山脚的嶙峋怪石上。这座山以前或许像一把利剑刺进大江,然而经历终年的江水拍打,利剑已变成了碎片。

    看着江面的雾瘴上下翻滚不停,杨行回想,从横道一路过来,凡是因雾瘴浓郁而加建了守望塔的地方,似乎都是离大江较近的,是否江面的水汽助长了雾瘴的形成呢?看丫角洲这里,明显是易起雾瘴之地,本应该多筑守望塔的,却只有两座灵台和一座孤峰。

    “你看这地下。”李通跺跺脚指给杨行看。

    他俩脚下站立之地附近,有数根断裂的石柱,下端深埋于地底,露出的部分似乎是被人折断,切口不甚平滑。

    “南疆军以前有一座临江的堡垒,就筑在这丫角峰山顶。法阵开启之后,能驱散江面的瘴气,既兼顾了视野,又能打击半渡之敌。”李通说道。

    杨行有些发愣:将堡垒筑到大江边上,这岂不是比现在的霍山还强势?

    “百年前,罗家堡叫锣场峰,是南疆军与百越反复争夺的一个重要据点,无数将士在此战死。那时候的锣场峰并非一座孤堡,而是有前、后、左、右四座附属堡垒拱卫,互为犄角。丫角峰这里的就是前堡,后来在一场大战中被巨力轰碎,只剩下这些残垣断壁。江上的雾瘴没了法阵的约束,也侵袭过来,将这里笼罩。”李通继续说道,“现在的罗家堡成了横道上的重镇,看似加强了不少,但其实还是一座孤堡。敌人大军可以围而不攻,转而拔除别的据点、屠杀后方凡人;罗家堡的修士只能防守,无法出来反击,便有再多塔楼又有何用?”

    杨行明白,这就像熊牛谷中那些被散修围困的正道宗门,明明力量占优,却被分割包围而渐渐困死。他问道:“罗家堡应该有人知道丫角峰的存在吧?”

    “不说罗家堡,霍山中知道丫角峰的也是大有人在。”

    杨行心想:会不会是霍山故意削弱罗家堡,在这留了道口子,让越寇可以去祸害其他门派?那些门派若被越寇侵袭,会怪罪霍山吗?恐怕不会,只会恨侵袭他们的越寇。这样霍山就能堂而皇之的兼并这些门派了。想到这里,杨行突然心中一惊:黄鹤坊市惨案,会不会也是霍山纵容而成?正是那次惨案之后,霍山主导重建黄鹤坊市,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而且势力延伸到南疆正中的黄鹤山来。

    李通见杨行脸色变幻,安慰他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在这里几年了,统共没发生几场战斗。越人不是傻瓜,面对铁桶一般的横道,他们懂得选择。其实有好些越人摇身一变,就成了熟越,还有的在荒原获得了永业灵台。”

    杨行愕然说道:“那霍山岂不是混入了奸细?”见李通笑而不语,他细细一想,生越和熟越的区别,不就是是否投靠正道吗?若现在投诚,难道就不是熟越了?他补充道:“霍山不拒越人,关键是要提前识别出来,相应做好布置。”

    “这就是我们被安置在横道以外的原因。”李通无奈说道。

    “你们...”杨行一愣,李通和姚伍他们可是真正的熟越啊,不是生越!俄而又自失一笑,仅从功法上很难区分生越和熟越,看来霍山也是防备甚严,只要有越寇嫌疑,一律安置在横道外面。可李通他们是霍山丹阳峰门下,罗寅师尊和罗家堡可以作保的啊!

    “其实我们也乐得如此。”李通说道,“内线灵台太过紧俏,外线反而有选择余地。这里离罗家堡也近,他们必要时可以出来支援。罗宇也说了,我们毕竟是丹阳峰的人。”

    “这远远不够...”杨行皱眉说道,他一路上可是见过不少外线灵台的惨事。

    “若能在这丫角峰上再筑一座堡垒,这一片的防御就算完备了。”李通笑道。

    杨行明白了,李通这一步步,就是想让他向罗家堡建议,在丫角峰上再筑一座堡垒;甚至直接用他内线的一座灵台,换丫角峰上的一座堡垒,将整个丫角洲庇护在内。他眼中的危险,在李通眼中却是一个机会。他一边思考,一边含糊说道:“这个我去跟霍家军提提,或许罗家堡也能安排。”

    之前李通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最大的弱势就是说不上话,杨行来了之后将会有很大改善。李通点点头,补充道:“若再沿着丫角峰多筑几座烽燧,就相当于这一段横道外移...”

    杨行听了,灵光一闪:是啊,横道为何一定要筑得一条笔直,为何不能依托地势调整呢?调整之后的丫角洲可就是内线了。他下了决心:“我马上就去跟罗宇商量。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杨行手指着被散修所占的那座灵台问道,“他们愿不愿意配合?”两座灵台加丫角峰堡垒,三点才能围出一片区域。

    “上门接触过,比较好商量。”李通说道,“大不了想点别的办法...”

    “我们现在就过去,会会他们。”杨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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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行和李通两人径直来到丫角洲另一座灵台外,递贴求见。灵台上飘然出来一人,杨行瞧了只觉十分熟悉,等那人挨近了,脸上刀疤显露出来,杨行才完全确认,大叫一声:“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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