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众人在黄鹤坊市的落脚地,竟然叫“江陵会馆”,杨行见了有些哭笑不得。自家什么时候多了份产业,他这个江陵峰主人都不晓得。

    唐参、姚伍他们要把桐柏山的草药物资行销出来,购买粮食法器回去,杨行是知道的,最开始还是他在霍山草市主持黄鹤会馆时起的头。后来受一些风潮的影响,他们转移到了黄鹤坊市来,不好再借助黄鹤门,便需要一个独立的名头,他也能理解。但他们用了“江陵峰”的名头,却自始至终没告诉他,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四顾打量,这里店铺陈设有些陈旧,想是开办了有好几个年头;弟子伙计看着眼熟,像是在江陵峰入道的桐柏山童子,个个在堂中来回穿行却不认识他,杨行的笑容慢慢消失。

    “刚才多谢杨兄弟解围!”一副文士打扮的唐参从内堂迎出。

    “也谢杨兄弟将我们引荐给霍少!”粗汉子姚伍也跟了出来。

    “你们见过霍青了?”他在郑阳那才停留了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赶了过来。霍青不会这么神速吧?

    “是过来的途中,霍少派人来接洽了。”姚伍解释。

    “现在路途不宁,霍少是稳妥起见。”唐参补充,“要不是霍少的人为了避嫌,在上山前离去,我们也不会被那群军士刁难。”

    “你们联系上就好,我就可以回江陵峰去了。”杨行自嘲道。

    唐参摇头纠正:“须知这种事情,最难的是互相信任。杨兄弟所起的作用不小。”

    “就是就是!”姚伍大咧咧说道,“杨兄弟不仅提供灵地给我们培养族人,还提供渠道给我们带货。你尽管放心,无论我们赚多少,都有你的一份!五百童子的修炼,也不用你操心!”

    杨行心中冷笑:你们分得还真清楚!

    唐参有些察觉,对杨行行礼道:“说起来这都是江陵峰的产业,那些童子也都是江陵峰的弟子,我们只是替杨兄弟打理而已!”

    “什么江陵峰,这明明就是...”姚伍这粗汉还摸不着头脑。

    其实相比唐参的精明,杨行更欣赏姚伍的直率。他修的是兼容并包之道,讲求“拿来”,即使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必闹出内讧来。说到底这些都是李通的同袍,今后能继续和李通互相信任就行。他暂且按下不快,径直问道:“和霍少谈得怎么样?”

    姚伍脱口而出:“他娘的谈了才知道,这狗日的卫氏货栈,收我们药材的价格只有霍山的一半,卖我们武器护甲的价格却是霍山的两倍,真是赚肿了!”

    “我们的药材最后都流向了霍山,却只能和黄鹤坊市的卫氏货栈交易,受他们盘剥。”唐参解释道,“今后霍少接手卫氏货栈,我们的处境当能明显改善。”

    杨行知道黄鹤坊市有暴利,这些暴利都进了霍同的储物袋。他问道:“不能直接卖给霍山吗?比如黄鹤坊市的灵丹阁?”

    “一些动过心思的店,都被修理得很惨。”唐参的回答带着一丝侥幸。

    “他霍家的蛮横,杨兄弟你不清楚吗?那次在霍山草市,霍家军直接进门拿人,你还被抓了壮丁!”姚伍吹胡子瞪眼说道。

    抓壮丁?还真是!杨行被逗笑了。那次他因炼制白漆丹被抓,以加入霍家军为条件才抹平。他放下责备,和两人心平气和的聊了会,也没再提江陵峰名号和收益分润的事。

    “过会儿还有人过来,你一定要见一见。”唐参离开前,神神秘秘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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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人从外间走进。

    这熟悉的气息...杨行惊讶看去,竟是李通!李通居然出关了!

    “几年没见,我已结丹了!”李通潇洒说道。

    这语气让杨行想起筑基后回乡的那次。李通在送他入黄鹤门后,又在凡俗忍耐了十年,见了他还装作无意的问:“十年不见,你竟筑基了?”那次李通随他出来,将拄了不知多少年的一副拐扔进了汉水,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拐子,多了一个散修。

    “恭喜李叔结丹!”杨行动情的说道。之前种种迹象表明,李通是从金丹境界跌落到筑基的,重新炼回金丹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如今李通真的结丹了,他感受到的只有欣喜,觉得有了依靠。

    这种孺慕之情,和对师尊田平的一模一样。他是真心感谢李通的栽培和帮助。要不是李通暗中传功,他也通不过试炼,进不了黄鹤门,也许现在还在东津村,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几亩田吧!

    李通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说道:“我要往桐柏山中去,特意来找你,有些事要跟你交待一下。”或许是修为影响了性情,现在的李通,沉稳得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陵峰的防务、结丹的心得、王喜和杨宅生的培养、和桐柏山众人的接洽、对桐柏山事务的安排...李通拣要紧的交待了一通,最后说道:“桐柏山中的形势,比我之前跟你讲的要复杂。唐参他们的寨子里,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个金丹支撑着,就快要撑不下去了。这次我既然结丹,肯定要过去帮忙。以后江陵峰就靠你了!”

    “要不要我们这边派人支援?”杨行问道。

    “不用,那边最多的就是人,以后还要不断的把人迁出来,你这边非常重要。”李通结丹后,举手投足自有种决定事情、不容辩驳的沉稳气质。“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我的同袍,都需要依靠你吗?”

    “需要我做什么?”杨行斟酌着问。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看,不需要说。任唐参和姚伍施为,必要时提供帮助,就和帮我一样。等这几年过去,我会跟你解释。”

    杨行有些迟疑。刘奇和郑阳都说南疆变局将至,在这当口,桐柏山那边可别搞出什么事来!要是他们和周氏、和越寇有联系,那就麻烦了!

    李通平静的看着杨行,问道:“我能信任你吗?”

    杨行没想到李通会这么郑重其事的问他,打岔道:“有什么不能信任的?我们可是一个村出来的!”当年李通劝他脱离霍家军,也是这么说的。

    李通闻言笑了:“你不是糊涂人,很多时候你看在眼里,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说,你心里多半也有猜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杨行当然不是糊涂人。按李通的说法,他和他的同袍都是当年南疆军幸存下来的熟越,如今不得不躲躲藏藏的过活。杨行当初信了这话,但现在疑点越来越多,已经不能视而不见。

    第一个就是桐柏山寨子的身家问题。有哪个苟延残喘的势力,能每个月运来海量的高阶草药?还一运就是十几年?又有几家的凡族,能一下子挑选出五百个能修道的童子?

    第二就是他们对正道身份异常重视。李通潜伏凡俗上百年,才处心积虑借助自己回到宗门;姚伍领了罗家军伍长一职,一直以此身份行事;唐参筹建江陵会馆,自封馆主...

    第三就是他们几人的修为深浅。李通是结过丹的,在唐参、姚伍面前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自觉,那唐参、姚伍两人是否也曾是金丹修为?水面之下还有多少藏龙卧虎?

    “我听李叔的。”杨行不打听也不多说,很干脆的答应了。

    “还有一事。我出关时,正好你的凡族到了江陵峰。只是...杨氏的族长,也就是你叔父,听说和田灵不是很合得来。你最好快点回去看一看。”李通提醒道。

    杨行心里猛的一跳,不明白为何叔父会和田灵合不来,他想立刻回去,一刻都等不及了。

    “看样子田家姑娘会成你的道侣,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别看我们之前和夷陵会馆联系紧密,但桐柏山和夷陵田氏的仇怨颇深。”李通盯着杨行,缓缓说道,“一百年前的南疆大战,南疆军功败垂成,原因就是有自己人哗变作乱。这之后我们怪霍山,霍山怪我们,其实首先作乱的就是田氏。那时候田氏作为百越的一支,先是投降南疆军,被主帅委以重任;等主力渡江时,田氏却在江北作乱,引得南疆军与熟越互相猜疑,最终内讧。而田氏却因此保存实力,在南疆军和百越之间保持中立,割据夷陵,一直到现在。”

    杨行看着李通,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即使你娶了田灵,也要担心田氏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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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江陵峰上,田灵很是苦恼。

    杨行的凡族要迁移过来,这事她是知道的,还早安排好了山脚和灵台的土地来接纳他们,没想到有几户人家硬是要住到江陵峰上来。修士面前从来是不允许凡人放肆的,她哪知道将杨行养大的叔父一家就在其中?她将这些人赶下了山去,还出口斥责了一个撒泼的中年妇女,后来才知道这是杨行的婶子。

    总之,梁子是结下了。

    她心里忐忑:这些凡人会不会找杨行告状?杨行会不会恼怒自己?以后怎么跟这些凡族相处?她能感觉到,叔父一家并不喜欢自己。

    为了弥补错误,她亲自去接叔父一家上山;结果叔父反而留在山脚下的田舍里不走了...

    她生了一天闷气,一头钻进塔楼去了。她经常借法阵舒缓心中郁结,比如几年前的那一天,叶玉婵来找杨行救罗宇那次...

    她听到叶玉婵叫杨行去冒生命危险,杨行也说出了“最后一次为你拼命”的话。那时她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杨行和叶玉婵之间,不只是同门那么简单。

    他俩也去过熊牛谷、也被困梁子湖...自己和叶玉婵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反而在家世、修为上面,自己还弱了许多。若论身材相貌,倒是相仿...她想到一个可能:在杨行心中,我可能只是叶玉婵的替身!

    她当时就慌了,想起叶玉婵看自己时那若有若无的笑、自己表明心意后杨行那若即若离的言行...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她借助法阵,灵识紧跟杨行的行踪:他去找了宗由大哥和李通大叔,他们一起回来商议,他们出发了...他没和我道别,也没和我商量,哪怕跟我说一句“别担心”...

    她那时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构筑一个幻阵,一个只有我和杨行的世界!可那时的她做不到,只能在法阵中一遍遍呼喊:杨行是我的,杨行是我的,杨行是我的...

    于是那次,杨行一回来就入了阵中。很快,他就做了个梦。

    现在,她要再来一遍。

    江陵峰顶的塔楼顶端,忽然闪耀出一片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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