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回到黄鹤坊市,这边已被周氏和熊牛谷的消息搅得沸沸扬扬,想必是霍家军残部归来的惨样被很多人看到了,事实遮掩不住,各种流言纷起。杨行见了只是摇头:霍山该有解释或命令立即示下,要不然这样乱下去,会闹出更大的祸事。

    坊市中央的主事厅前,人们聚集着打探消息,杨行听得最多的便是:霍山发了征召令!

    他在黑水军的时候就知道了,霍山的军备力量以常备、招募、服役构成。比如,霍华就是常备将领,是霍门主的亲信;自己是招募去的,有灵丹、功法可拿;大多数低阶修士则是被送来服役抵赋税的,只有立功才有油水。

    遇到战时,比如霍山对百越的荒原大战,门主霍光便发出了“霍山征召令”,号召各灵山“地位不分大小、修为不分高低,皆有守土参战之责”。霍家军会提供军备和物资,但各灵山都要跟着出人出力。那时候他在丹阳峰闭关,去参战的是李通、王喜和杨宅生,他们还分得了一座横道外的灵台。

    杨行低调的回到江陵会馆,打算即刻启程回江陵峰去。如果真要打大战,按照征召令的规矩,罗氏和江陵峰都会有任务摊派到头上;即便最后不打,也怕南边的越寇趁机闹事。他要回去做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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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回到江陵会馆,遇到了闻风而动的唐参和姚伍两人。唐参脸上还带着被霍青逐走时的怨愤,姚伍则对他憨厚一笑。

    “我以为你们回桐柏山了。”他对两人说。

    唐参却问道:“大战将起,江陵峰可要参战?”

    “如果征召令发到江陵峰…”杨行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急着回江陵峰部署。

    “他征召了,你就得去么?”唐参问。

    “征召的意思是…”杨行想,军令如山,如果召而不去,怕是要被祭旗。

    “我知道征召的意思,我是说,霍山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又不是一支军队,有什么权力征召?”

    “额…”杨行想到了罗宇常说的一句话:力量即权力,绝对的力量即绝对的权力。霍家加上四大家族,共拥有数名元婴仙人、数十金丹强者、无数筑基修士,绝对的修为压制和长期的服从习惯决定了不会有反抗者。而且霍山并不暴虐,为何要反抗?唐参这个精明的汉子,在遭受一连串的挫折之后,竟变得愤世嫉俗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们专程过来,就是为了劝我不要参战?”

    “争权夺利的事,居灵山者谋之,与我等乡野村夫何干?”唐参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桐柏山童子培养不易,你可别轻易拿去做了灶灰。”

    “怎么会?”杨行讶异道,“若遇战事,当然是我先士卒,怎么会让孩子们上战场?”

    一旁的姚伍这才开口道:“若遇战事,我俩陪你上战场。李通说了,我们不能只沾光,不出力。”

    “你们是回了桐柏山又过来的?”杨行明白了,这是李通在支持他。唐参和姚伍两人是百年前的南疆军将领,若真有战事,能帮上大忙。

    “桐柏山里来了很多生面孔,到处招揽人手,山里面很多寨子也跟着蠢蠢动,气氛很不寻常。”姚伍说道,“李通说先别管生意了,叫我们留下来帮你。”

    “那事不宜迟,我们先回江陵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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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黄鹤门仙鹤峰上。

    田平正拿着一张令牌念着:“江夏无道,周氏暴虐,以熊牛包藏祸心,借鳄越屠杀宗门。人神共嫉,天地不容。霍山发此令伐之。凡诸爵赏,同指山河。传令灵山,咸使知闻。”

    “征召令?”叶知秋气得大吼,“霍山有什么权力征召黄鹤门?”

    田平开口劝道:“掌门师兄…”

    叶知秋却越说越是激动。“大禹有权力终结禅让,是因为他治水拯救了所有人;启有权力杀死约期不至的诸侯,是因为他是大禹的儿子,人们都承认这种传承;后来的那些皇帝有权力称‘非我族内不得称王’,是因为他们打下了江山;我黄鹤祖师叶斯人,抵抗百越挽救宗门,才得千年基业。他霍光做了什么?要是百年前他带领南疆军打胜,那谁都不会多说什么。实际上呢?南疆军功败垂成,主帅死于江南,他却在战后称王称霸!霍光只是一个军阀,他有什么权力号令南疆?”

    田平默默的听着。掌门才在杨行面前将霍光捧到了天上,现在又在自己面前将他贬到了泥土里,皆因这份征召令说出了一个事实:黄鹤门已沦为霍山的附庸。

    “黄鹤门会响应征召。”叶知秋发泄过后,疲惫的说道,“你想想该派哪些人出去?谁来领兵?鹤翼峰肯定动不得,你这里要盯着鹤翼峰,也不能动。还是让胡风去吧!”他闭眼想了一会儿,加了一句:“再把玉婵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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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行没想到,带队去熊牛谷、遭遇周氏袭击、受重伤而回的霍家军校尉,竟然是刘宝!

    他在将要离开坊市的时候,被郑阳在半路截住,告知了这个消息。他赶紧叫唐参和姚伍回去等着,自己跟郑阳去见刘宝最后一面。

    主事厅里灵气乱窜,在法阵约束下化为炙人的浪,让整个厢房呈现出一种沉的红色亮光。低矮的上躺着一具壮硕的躯体,边是各种散落的物件和灵丹碎片。一路走进来,杨行发现了大片的血迹,以及死亡的气息。

    “谁来了?”上的躯体发问,声音出奇的浑浊。

    “我,还有杨行。”郑阳边回答,边将杨行拉到了边。

    杨行只需低头看一眼,便知道刘宝的伤势有多严重。他断了一臂,一只脚已不成形,前还有一道从腹部一直到喉头的撕裂伤。灵脉俱断,灵气无法运转,全靠房里的法阵疗伤,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杨行不知道说什么,他看不到刘宝的脸,甚至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刘宝。他几天前还跟郑阳打听过刘宝的消息。“我听说你去了南阳…”

    “南阳,然后霍山,然后江夏。”浑浊的声音说道,“是我主动要去熊牛谷的,战士就该去战场。”

    杨行想起郑阳也曾说过,要去幕埠山前线。他们都是战士,真正的战士。他抬头看郑阳,却看到一张平静的脸。

    “是妖兽,”郑阳说道,“不是我们上次去的那种大型妖兽,而是…十几只巨型妖兽,黑熊妖、野牛妖…刘宝带人杀了一半。回来又遭到袭击,他活捉了一个人,认出是周氏的弟子,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周氏让他回来,就是来给霍山报信的。”

    “放!老子是千辛万苦杀回来的!老子不怕死!老子早就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上的躯体嘟囔着,“就是没想过会死在上。”

    刘宝说过,他因缘际会得到大道,却受不了宗门的拘束,在外惹了祸事,幸好有霍家军供他容,还让他发挥所长。霍家军中有很多刘宝这样的人,适合军旅不适合门派,适合拼杀不适合苦修。他们就是为打战而生的,也将为战场而死。

    躺在上的躯体,就是刘宝。

    “既然我没死在战场上,我就该回来。一路上我都担心撑不住,死在野外成了孤魂野鬼…再怎么我也应该死在修士的灵山里。”话音被几声重重的咳嗽打断,溅得周围一大片血。

    郑阳捏了一颗丹药递了过去。

    “不用了,别浪费。”刘宝虚弱的说。

    郑阳还是将丹药塞到他嘴里。

    “杨行,”刘宝忽然叫道,“我们相交不多,但自问意气相投,你这时候来看我,就是一种缘分。我托你一件事!”

    “你说。”杨行心里清楚,相比郑阳的难以接近,他和刘宝确实意气相投。初次见面,刘宝就问他成亲没有;还在熊牛谷里笑话他和田灵,说“夷女多”。要是他留在霍家军,能和刘宝成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的剑,给你;我的甲,你带去给我儿子;那座想了一辈子的灵山,你帮我看着…”刘宝说道,“还有我军中的儿郎…”

    “这…”杨行有些犹疑,这是好几件事了。他和刘宝虽然要好,可也没到举家投附的地步,至少郑阳就更值得托付。

    “你放心,”郑阳解释道,“我们俩一起帮刘宝看着。”

    杨行明白了。刘宝也托付了郑阳,说不定还托付了霍华,这时又托付自己,一柄剑换一个承诺,是想多一重保障。

    “我答应你。”杨行郑重说道。

    郑阳不知何时已拔出剑来,此时以剑磕地,放出一声轻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他轻声念诵黑水军中的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戟槊!”卧榻上的刘宝虚弱的接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杨行被这悲愤的气氛感染到,加入一齐念道,“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他忽然发觉,自己十分享受这种换命得来的袍泽之,战友之义。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刘宝声音渐弱,就此逝去。

    “杨行!”郑阳忽然转,郑重叫道,“霍头有过交待,战事一旦爆发,如果你仍为白,立刻征召你归队黑水军!”

    杨行愣住了。

    “我郑阳,黑水军前锋校尉,现在征召你为黑水军前锋副尉,替补刘宝。你可听令?”

    “杨行…遵令!”

    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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