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叶长明

    汉水南岸,一支赤色道袍组成的队伍在淡青色的原野上迤逦而行。队伍拖拉得很长,走得也慢,不一会儿,又停下搭起营帐来。

    叶玉婵站在中央大帐门口,看着奔流不息的汉水和阳光照耀下的潮湿河岸,继而是路边的野花和青草,然后是路上或忙碌或打坐的黄鹤门弟子门人。这便是黄鹤门听从征召组成的征讨之军,划在前军后卫,霍青的青叶军下。

    征召之军都要到黄鹤坊市接受整编,黄鹤门离得最近、成军最慢、出发最晚。霍华都出发一个月了,霍青也出发半个月了,叶玉婵才带着队伍施施然先北上汉水,再沿着汉水慢悠悠的东进。

    这是黄鹤门走惯了的东进之路。每回出发去熊牛谷,或是去江夏走商路,都是由此而行。慢,但是安全。北边有汉水阻隔,南边离鳄越活动区也远,一路上不见敌踪,也没有焦土,未闻刀兵,只有脚踩软泥的细微声。这片宁静安抚着众人的绪,让人只想去打坐休息,仿佛不是在行军,而是去踏。

    急匆匆的灵气波动传来,叶玉婵看都不看,开口问道:“我们到哪了?”

    “禀师姐,前面就是九宫山了,队伍怎么又停下来了?”来人是略通斥候之道的钟化。

    “深入敌境,不可大意。”叶玉婵淡淡说道,“叫丁修再检查检查营垒,你再带人去前方探探,看有没有前线的消息。”

    钟化领命而去。没多久,他就一脸兴奋的回来,说是接应到了霍青的传令信使。

    “青叶军驻扎在一座无名山峰之上,众位将领鼓噪说要取个名字,霍少就将那座山峰命名为‘军山’,取大军驻扎之意。”钟化转述道。

    “军山啊...”叶玉婵听着这个名字,想象着旌旗蔽空,营帐千里的景象,真是意气风发啊!

    但当她仔细打听了军山的方位,则皱起了眉头。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座山早就有名字了:东山。山上还有个东山城,正是叶语冰负伤的地方,估计已被夷为绝灵之地了。霍青麾下不可能没人知道这一点...她猛然意识到:他的手下在糊弄他!青叶军中尽是些躲避打战的懦夫,肯定是那些人早先劝他躲在后面,现在又鼓噪他进军,去和霍华争功,却不知已深入险地。

    唉,自己何尝不是逃避打战呢?想到这里,她担忧的往营帐里看了一眼,吩咐左右加紧警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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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出发多久了?”叶玉婵走出来问钟化。

    “正好半个月。”钟化答道,“师姐叫我每回出来算着时间,我一直都记得。”

    叶玉婵忽然想起,她也曾这么教过另一个师弟。“有没有杨行的消息?”

    钟化脸色古怪起来。“正好信使提到了,说是杨行又一次拒绝了霍少的招揽。”

    “那他一定很失望...”叶玉婵咕哝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信使怎么会传递这样的消息,是不是正经的信使?”

    “听说是霍少自己组建的后勤传令队伍,由书童陈小舟负责。”

    “书童...”叶玉婵不纠结这一点,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杨行伤亡很大,他不留在山上修整一下吗?”

    “杨行辞别霍少之后,就又回到霍华麾下了,说是要继续攻打睡虎山,直到打下整个望江楼。”

    “霍华...”叶玉婵皱紧了眉头,暗暗感叹:霍华总是能找到人为他卖命,这一点我不及也。

    “霍少还说,我们不用急着行军,他不会过多催。”

    “我知道了...”叶玉婵打发钟化离开,对着营帐仿佛自言自语道,“霍华从幕埠山到望江楼只用了六天,霍青走了半个月,我们估计一个月都到不了。”

    营帐中有个声音蓦的响起:“慢一点正好,前面就是个陷阱,何必急着踏进去?”

    “陷阱?”叶玉婵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担忧,却没想对方这么肯定。

    “霍山打鳄越是狮子搏兔,实不足虑,真正可虑的敌人是江夏。而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周氏出兵的时机。霍山肯定也防着这一点,所以主力都在后面,只用饵试探。”

    “饵?”叶玉婵惊讶道,“你是说整个前军都会有危险?”

    “只要是打战,就会有危险。对霍山来说,只要能打赢,死点人没什么。我研究过十年前的荒原大战,起因就是霍山以一支商队为饵,护送楚越酋长,搅动百越风云。”

    这说的是罗宇那次。叶玉婵记得,那次她回黄鹤门庆贺田平的金丹大典,罗宇像是躲她般提前出发去了护送任务,她也就没管,还是后来才知道那趟是多么凶险。而那次护送任务的绝大部分人,确实如饵般全部牺牲掉了,只因罗宇这个变数,才活下来几人。

    但这次不同。她不信:“霍青可是霍山的二公子...”

    换来营帐中脆的一声冷哼:“成大事者,一个儿子算什么!”

    叶玉婵皱了皱眉头,又差点失声笑出来:这老气横秋的语气配上稍显稚嫩的嗓音,颇有些违和。不得不说,她刚才差点被这声音说服。谁叫这营帐中藏着的,是父亲着力培养的兵道奇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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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叶玉婵才行到九宫山扎营。

    九宫山是正道和鳄越连场大战之地,整座灵山及附属山脉都已化为焦土,秽气横生,不适宜修士停留。不然倒是可以作为一个中转的据点。但这毕竟是门派故地,霍山大军经过时,有九宫山的残存弟子自愿留下整饬。

    叶玉婵看着焦黑的树干上垂下的青绿树藤,心里有些发毛,赶紧躲回营帐。整座山上都是这样的死树活藤。

    营帐中的声音适时响起:“以前九宫山上下对屠杀越人最是积极,经常将越人修士甚至凡民的脑袋割了吊在树藤上。因此鳄越来袭时,九宫山抵抗也最是激烈,死伤枕籍。鳄越占了山门后,也将九宫山的弟子脑袋吊在树藤上,可惜我们来晚了没看到。所以,为何树死而藤活?有一点灵气滋润也。”

    叶玉婵倒吸一口冷气,没好气道:“谁教的你这些?”这些她都知道,黄鹤门和沮漳派、九宫山、望江楼是多年来同气连枝的老派宗门,行事风格互相很熟悉。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此时她只想快点走出这片郁之地。

    “当然是门主教的。门主不仅教我这些,还让我一路结合地形来体会,会更有收获。”

    叶玉婵按下不适,好奇问道:“还叫门主?父亲没让你改口么?”

    “嘿嘿,炼气后期就改了,这不是照顾你的绪,怕你多想么?”帐中隐藏之人竟是叶家最年轻的弟子叶长明,现年刚满十六岁。

    “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叶玉婵知道,父亲为了这个养子是煞费苦心,不仅安排他专修兵道,又让田平教他道法,还让他这次冒险出来历练,叫自己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叶长明继续老气横秋的点评道:“青叶军中有九宫山的残存势力,算是一支实力不弱的哀兵,再就是实力未大损的望江楼,其他的就不够看了。哦,还有罗家堡的队伍尚可,但人数太少,不成气候。”

    这想必也是父亲的判断。“你说,霍青会用青叶军攻打睡虎山吗?”叶玉婵问。

    叶长明正沉吟间,忽得钟化气喘吁吁的过来传信:“前方攻下睡虎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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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都很意外。叶玉婵和叶长明商议过多次,都以为敌人会死守睡虎山,借此黏住霍山前锋,后面主力深入。只要拖个一两年,胜率就大了。因为十年一次的瘴气潮就要来了,等瘴气一起,霍山大军首尾不能相顾,而周氏和鳄越会借着伴兽的协助,在瘴气的掩护下袭击霍山漫长的补给线,到时候就是一场灾难。

    而作为关键据点的睡虎山就是争夺的焦点。如果霍山占据睡虎山,继而占领整片望江山脉,就有了一座千年灵山作为前哨据点。以霍山的财力人力,进可直击江夏,退可修筑一条从幕埠山到望江楼的几万里直道,到时候江夏出不出兵都没关系了。

    “睡虎山是怎么攻下的?”叶长明也顾不上隐藏了,直截现问道。

    钟化知道这个掌门养子的存在,此时在叶玉婵的营帐见到,也不觉奇怪。他见叶玉婵没有阻拦,便老实回答:“这次是霍少亲自指挥,青叶军主攻,霍华只做策应...”

    原来,他们在后方徘徊的这三天,青叶军正在前线顶着敌人的护山法阵强攻。有九宫山的队伍不计伤亡攻打,又有望江楼的弟子协助,战事进行得很顺利。望江楼占据睡虎山上千年,一些机关密道包括阵眼都无比熟悉,本该起大作用的护山法阵就这么轻易破了。

    敌人在阵破后还尝试反攻,屡战屡败。一个敌人的金丹恼羞成怒冲进筑基战阵厮杀,被霍少边的孔钟困住继而击杀,敌人就龟缩不出了。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第三天,江夏周氏派来了援军,领头的正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周处。霍青命令霍华拦截,双方多次激战,不分胜负。后来霍青将睡虎山攻下,周处就认命退走了,临走还被霍华衔尾追击,折损不少。

    “霍少一战成名,当场下令将睡虎山赏赐给望江楼,让他们回归家园!”钟化最后说。

    望江楼?叶玉婵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倒不是因为传闻叶语冰跟望江楼的江汉私奔了,而是单纯觉得望江楼变化太大。她当年请望江楼出兵救语冰,可是见识过他们的懦弱。

    “走,我们加急行军,去前线!”她不能躲在后面了。

    “不可,”叶长明阻止道,“前面况未明,还是要缓行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现在是我说了算!”叶玉婵传下命令。

    “遵令!”钟化早就对磨磨蹭蹭很是不满,急不可耐的出去布置了。

    “姐姐!父亲可是让你多听我的话!”

    叶玉婵不管后陌生的呼喊,径直出了营帐,眼望东方:既然前方不断胜利,为何我还心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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