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一处残余法阵内,百根魂柱耸然挺立,如同一体。它们曾经如利剑一般刺入更深的地底,但经过法阵的崩解与地煞的腐蚀,如今已伤痕累累、威风不再。

    残破的魂柱中间,散落站立着不少人影,他们彼此联结呈某种阵型,合力围困着中央的被缚之人。那人被一根金色绳索缠住全身,衣衫破碎、须发散乱,但脸上古井无波,仍保持着最后的风度,正是江夏周氏家主,周泰。

    忽然,周泰盯住围困的人群,朝着其中一人大吼:“周氏待鳄越不薄,连你也要杀我?”

    众人这才知道还有鳄越元婴在场,怪不得鳄越能在南疆掀起如此大的风浪,领衔百越之首,原来是有元婴坐镇。霍光尤其严厉,闪身过来盯着鳄越元婴良久,经天使秦藩劝告,方才作罢。

    鳄越元婴争辩道:“年年追索,敲骨吸髓,何谓不薄?”

    周泰嗤笑一声,转而对着霍光说道:“公为座上客,泰为阶下囚,何不发一言相宽?”

    秦藩笑着看过来。霍光沉吟片刻,沉稳对答:“此战因周氏而起,死伤无数生灵,若容周泰活命,则置这些战死之魂于何地?”

    周泰这才发现秦藩是主事之人,恳求道:“缚太急,小缓之。”

    “缚熊不得不急也。”秦藩笑道,“你可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你的同伴逃跑?”

    众人神情一凛,霍光急问:“他的同伴何在?”

    “在此!”从外围走近一老妪,抬手丢了个庞然大物在众人脚下,竟是一个巨大的牛头。

    秦藩介绍道:“这元婴老牛有钻地的神通,幸好得花蕊仙子相助,以幻阵擒拿。”

    花蕊夫人是南疆成名几百年的元婴仙人,又有蜀中的特殊身份,众人包括霍光在内,都客气问候。

    见所谓的同伴是头牛妖,霍光松了一口气,再看周泰,发现其已瘫软下来,脸如死灰。

    周泰强打起心神,做最后的挣扎:“想必西邑不愿霍山在南疆独大,周氏愿意投靠天使,做西邑在南疆的一颗棋子!”见秦藩不为所动,又继续道:“天使踏平江夏后,可率兵锋直指百越,我愿在天使麾下建功立业!”又没有回应,他终于开始绝望的发狠:“我在外面还有帮手,一定会帮我报仇!洛阳罗氏是我姻亲,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哦?还有这个关系?”秦藩看向罗氏元婴,“我差点忘了,千年前,周氏和罗氏同为楚国公族,相交匪浅啊!你说说看,我该如何处置?”

    罗氏元婴坐不住了,表态道:“天使发大军,不能无功而返。”

    秦藩点点头。

    “报!”有人递过来一副书画,“在中央阵眼发现的。”

    秦藩饶有兴致的接过。“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纸山河画不成?”他对着周泰道,“好大的口气!”等他翻到书画背面,忽然愣住了。旁人疑惑的看去,只有两行字:“楚虽三姓,亡秦必楚!”

    千年前的南疆,正是楚氏当国!而如今在西邑的帝君,正是秦氏!

    秦藩咬牙切齿:“楚虽三姓...楚、周、罗,难道还有联系不成?”

    “绝对没有!”罗氏元婴慌忙否认。

    “确实没有!”周氏也愣了一会儿才回神,“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杀了我吧!”

    秦藩不再犹豫,手捏成拳,缚住周泰的金色绳索骤然收紧,融入肉身,将周泰灵脉割断、元神湮灭。继而并手为刀,利落的将周泰肉身头颅切下。

    “传首江夏,三日不降者,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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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渔战死和周处投降的消息同时传来,表示江夏的收尾也已完成。这场战争真的打完了。

    杨行此时竟有一种荒诞之感:前期打生打死的霍华、霍青被圈进闭关,霍同反而大出风采,攫取了军权;周氏几乎满门被灭,只留了一个独苗,老熟人周处;反而是恶贯满盈的鳄越得到饶恕,连同其他越人部族一起,被正式招安。

    之后在江夏筑起点将台,亦是一副群魔乱舞的场面:天使代表帝君,封霍光为南郡公,永镇南疆;四大家族的家主各有侯爵封赏,叶知秋也分到一个黄鹤伯;南下的诸多中原元婴,各得南疆一座灵山,分布在原周氏和鳄越占领区,隐隐与霍山分庭抗礼。

    此外,令霍峻为征南将军,统帅整个霍家军;令陈安为青叶将军、卫义从为黑水将军,连谢争也混到一个校尉之职,杨行则还是左营校尉。

    最后,天使代帝君占据了周氏的灵山和灵矿,封周处为江夏伯,还在江夏设灵堂祭奠周氏族人,以示怀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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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行也到灵堂上了一炷香。可惜周处这个唯一幸存的主人,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他正要出去时,一个柔弱的身影正要抢进来,居然是叶语冰!

    他知道那个战死的周氏金丹是周竹后,就担心叶语冰的下落。他曾遇见过叶语冰和周竹在一起,那时候他们还在行侠仗义、追杀狐妖,没想到...唉!只能叹造化弄人。他也明白了周竹临死前向叶玉婵伸出胳膊:周竹将叶玉婵看成叶语冰了,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杨行!”叶语冰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这一路赶来已是灵气不继,“我听说周氏还有一个幸存,是谁?是不是周竹?”

    杨行无语沉默,让出道路。

    于是叶语冰看到了灵堂当中的周处。“为什么?”她绝望的大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这个人渣!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周竹去啊...”

    杨行再也看不下去,含泪离开。在经历了这些生死厮杀和生离死别之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珍惜眼前人!他不管什么左营校尉的军职,也不管霍光会不会追杀了,他只想回到江陵峰,回到田灵身边。

    “杨大哥!”出了灵堂没多远,熟悉的声音响起,田灵竟真的出现在眼前,他愣了神:该不会在做梦吧?

    “杨大哥,真的是你!”田灵直接扑了上来,钻进杨行的怀抱。

    杨行傻笑不停:真的是田灵来了,来江夏找他了!就和叶语冰找周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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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田灵的述说,杨行才知道,田灵一年前就来找他了。期间遇到田氏在霍家军的参战队伍,她被控制了自由。后来花蕊夫人来到,她又被征召参与幻阵营造,得到赏识而恢复了自由身。

    “夷陵再也不会悬赏我这个圣女了,我也不用一直躲在江陵峰不下山了!”田灵雀跃的说道。

    杨行忽然想起田灵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不如,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吧?”在偷听了霍光和周泰的阴谋,又目睹了周竹和叶语冰的悲剧后,他只想从这肮脏中抽身。

    “不行,”田灵反而拒绝了,“现在南疆太乱了,各地都太危险。以前你说世事险恶,我还没感受,这一年,我已经见识太多了!”

    “那我们去夷陵,那里未受战火波及,应该会和平。我们找一座无主的灵山,留下来。旁门左道,左道旁门,怎么样?”

    “我很想去,杨大哥!”田灵抱住杨行的腰,埋首在其胸前,“我很想在你身边,一起修炼,给你生一大堆娃娃!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但现在不同...如果我们离开了,就很难再回来。你我之前珍视的东西,会被别人践踏、抛弃。我不想放弃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

    “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杨行疑惑了,“是什么?”

    “我...”田灵支支吾吾道,“我被花蕊夫人选中收为弟子,要随她进入蜀中了!”

    杨行这才发现田灵身后跟着几名军士,是田氏西陵军的打扮。他忽然意识到,田灵才是那个主动的人。当初是田灵主动来找他,接着是田灵主动要去夷陵,然后是主动去蜀中当圣女...虽然田灵一次次因他而改变,但她仍然是非常有主见的一个人。当他与这份主见一致或者同向的时候,是两人最甜蜜的时光;反之,则矛盾重生。

    而现在,田灵又要主动与他分离了。他只能说:“我很后悔,我不该下山,我不该怀疑你说的话。”

    田灵摇了摇头:“你选择下山是对的,你的怀疑也是对的。我不是小乡村的小姑娘,我生来就是田氏族女,从小被当做圣女培养的接班人。我一心想逃离这种生活,因此筑基,还遇到了你。但在真正的大道面前,我…只能离开。是我对不起你。”

    “我舍不得你。”这话很难开口,但杨行说了出来:“能不能为我留下?”

    “圣女是不能成亲的,只能是情人,这是我的宿命。”田灵凄美的笑道,“以后你会有真正成亲的道侣,江陵峰会有新的女主人。你答应我,不要让她叫你‘前辈’,不准她住我住过的洞府,你不准为她闯三峡,也不能跟她提‘旁门左道’!”

    杨行笑了:“你都要走了,还管我?”

    田灵下巴一扬:“听不听由你!”

    “还有什么话,一次全说出来吧。”杨行也是个洒脱的人,他知道田灵已经做了决定,且不会为了他更改。

    “以后好好保重,不准为了谁连命都不要。”

    杨行还记得,他最后一次为叶玉婵拼命后,田灵就愤而出走,当他找到她时,她就是这么说的:“你的命是我的。”

    “我答应你。”他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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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阳峰上,苏雅忽然来访,罗宇出面接待。

    “前线传来消息,战争大体结束…”苏雅絮叨片刻,朝罗宇笑道,“还没恭喜罗道友修为提升,结丹有望!”

    “我这点微末道行,在苏氏眼中不值一提。”罗宇记得苏护的轻蔑,苏雅还毁了他的马槊。

    见罗宇态度不佳,苏雅直接道出此行的目的:“苏氏有意在战后进入黄鹤坊市和幕埠山坊市,做百越的生意。听说早在十几年前,你就在罗家堡谋划和越人打交道、做生意了?”

    “你想说什么?”当初莽打莽撞过大江,遇到百越出兵还连着雾瘴,最后是叶玉婵去请杨行来救,这是他的又一道伤疤。

    “其实你在炼器和商道上的天赋都是上乘…”

    “苏氏想要修复关系的话,我代表罗氏接受,尴尬的吹捧就不必了。我在炼器上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罗宇摆出送客姿态。

    “我父亲常说,炼器宗师也会看走眼。”苏雅有些愧疚的说,“罗道友之前那柄马槊,易折的缺点很明显,易炼制的优点也很突出,其实正好适合越人...”

    罗宇楞了一会儿。“你是说...”他将那种马槊命名为倚天槊,已经锁在库房了。

    “以前苏氏对你颠倒黑白、刻意打压是真,现在想要修复关系、开展合作也不假...”苏雅很干脆得放下一摞储物袋,当场下订百柄倚天槊。

    罗宇忽然对此女有了改观。

    当晚,罗忠带来父亲的消息。父亲回洛阳闭关已经整整十年了。

    “宗主已在洛阳顺利结婴!”

    “真的?”罗宇狂喜,“父亲真的结婴了!我是元婴仙人的儿子了!”

    “宗主交待,南疆罗氏禁绝所有行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罗忠说,“宗主对少主也有交待,叫少主继续闭关,争取在一年之内结成金丹!”

    “结丹?一年之内?怎么可能?”罗宇惊呼。

    “少主别妄自菲薄,先看看这个。”罗忠异常小心的拿出一颗碧绿的玉珠,荧荧的绿光摄人心魄,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这是...”罗宇陡然想起,“这是龙渊珠!”这是父亲不惜潜伏黄鹤门十余年,费尽心思才得到,借之可一剑斩灭同阶金丹的法宝!

    “正是!”罗忠肃然道,“此乃仙品法宝,对元婴仙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宗主以此宝物助少主结丹,一年之望不是空想!”

    罗宇激动不已,既为父亲十年结婴的消息,也为自己一年结丹的愿景。他除了最开始的逍遥剑、无字天书和雷神锤外,剩下的紫霞剑、倚天槊、炎火壁都是自己炼制,现在加上这颗龙渊珠,或许真能再上一层楼!

    “少主尽快闭关吧,”罗忠说道,“宗主结婴的消息很快就会散布出去,想来打丹阳峰主意的又要络绎不绝了。”

    罗宇忽然想到,苏雅这次过来,是不是得知了父亲的消息,特意提前赶来示好的呢?一时间,他的脸色又阴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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