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美术学院也坐落于瓦西里岛,的确非常近,步行仅仅十来分钟就能到。

    后世改名列宾美术学院后,已经贵为世界四大美院之一,不过艺术这东西学起来开销太大,即便是俄罗斯的学费已经很低,也不是寻常家庭能够承担得起。

    况且李谕的美术水平仅仅是在小学美术课时学过水彩笔和素描而已,对于美术真的了解不太多。

    不过就像科学,如今各科之间的分隔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大,有些艺术家能够身兼多项能力,涉猎的领域比较广泛。

    搞文学的也想学学美术、搞美术的还会玩玩工程设计、搞音乐的还要弄弄量子力学……而且艺术本身魅力很大,所以除了艺术家外,喜爱的人不在少数。

    托尔斯泰作为俄罗斯的大文豪,粉丝很多,列宾本人就是托翁的粉丝之一。

    后世能看到不少托翁的肖像画,不少就是出自列宾之手。列宾一共为托尔斯泰画过十二幅肖像画、二十五幅素描,八幅家庭成员的素描、十七幅作家作品的插图,还外加三尊石膏像。

    完全能够看得出列宾对托翁的尊敬与爱戴。彼得堡美术学院主要是一座比较庞大的主楼,单论整体校园面积并不大,所以报上请求后,他们就很快在一间画室找到了正在为托翁作画的列宾。

    托尔斯泰已经是一把大胡子的经典形象,旁边还有他的夫人索菲亚。好在李谕来的时间比较凑巧,没等多久,列宾就放下画笔要休息一会儿。

    他们注意到了门外的李谕等人。

    “是学生?”列宾以为他们是彼得堡美术学院的学生。卡兹立刻说:“抱歉打扰了,我叫卡兹,代表瑞典皇家科学院及文学院来为托尔斯泰先生送上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托尔斯泰听到后却非常平静:“我知道了。总是如此煞费苦心提名,却又不会真正授奖,也没有什么意味。”他已经看澹这件事,毕竟是个75岁的老人,又经历过上几次文学奖的区别对待,名利的价值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卡兹听后有点尴尬:“评选的过程是文学院做的,我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托尔斯泰又看向一旁的李谕:“你们是……日本人?”李谕也有点尴尬,怎么都以为自己是个小鬼子。

    李谕只好解释说:“托翁,我来自中国。”

    “中国?”托尔斯泰并没有去过中国,不过对于中国人还是有传统印象,就是西方漫画中已经出现过的一些长辫子形象。

    李谕接着说:“我剪了辫子。”卡兹也给他做起介绍:“他叫做李谕,是……”

    “啊,我听过你!”列宾竟然打断了卡兹说话,

    “你是那位写了《星球大战》的科学家吧!”好吧,果然还是科幻流传更广。

    李谕笑道:“没错,但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其中的润色部分是由我旁边的碧城女士完成,英文版与法文版的翻译则出自另一名来自中国的德龄女士。”列宾对托尔斯泰说:“你有看过吗?那本科幻非常有趣,想象力太惊人了,仿佛就是出自顶级的艺术家。”托尔斯泰说:“我有看过,确实是个非常好的读物。而且我不仅知道,也知道你是个在科学领域站在最顶尖的人。”李谕说:“托翁过奖。”他们的沟通可以用英语。

    就像之前提到的,如今欧洲受教育的典型特征就是懂得多国语言,托尔斯泰本人除了母语,至少还会讲英语、法语和德语。

    大部分俄罗斯贵族家庭都至少会说法语,因为他们认为法语是高贵的语言,许多家庭会请法语教师。

    托尔斯泰看来经常关注新闻。也没法不关注,毕竟李谕一些研究成果的影响力非常大,就比如已经开始在许多行业里开始研究的混沌理论和博弈理论。

    再加上之前瑞典国王亲自授予了那么大数额的奖项,在欧洲还是很有名气的。

    托尔斯泰说:“我日常经常阅读,也读过不少科幻题材,它是一种畅想未来的作品,与我着眼于现实当下的作品有很大不同。但我想大家读科幻时想必还是更加愉悦的。”李谕笑道:“我肯定写不出来托翁如此深刻的现实主义内容。”托尔斯泰现在的思想高度一直在提升,不仅像此前提到的已经不再迷信宗教,开始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也不再局限于批判社会,甚至已经开始自我批评。

    对于一个70多岁的老人来说很不容易的,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思维框架大部分人早就固化。

    沙皇曾因托翁一些的晚年作品想要把他监禁或者流放,好在没有实行。

    一来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过先例,被沙皇政府流放了那么多年,早就引起社会愤慨;二来托尔斯泰确实家境好,出身贵族,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终身穷困潦倒;而且托尔斯泰已经成名,沙皇慑于他的声望和社会舆论不太敢动他。

    只不过因为他的名作《复活》,沙皇政府联合东正教教会批判他反对上帝、不信来世,于1901年以至圣宗教院的名义革除了他的教籍。

    这个决定引起了全俄的抗议,托尔斯泰却处之泰然,即便很大程度上因此让他错过诺贝尔文学奖也并没有后悔。

    而且他紧接着又写文章批判沙皇政府镇压学生;还意识到俄国农奴制度荼毒之大,想让沙皇废除土地私有制,把土地尽可能给农民。

    这么一看,托尔斯泰真的就比较好沟通了。李谕还记得历史上爱因斯坦与泰戈尔有过会晤,但是两人的见面并不愉快。

    爱因斯坦是一个顶级的物理学家,但泰戈尔不仅是个诗人,还是个虔诚的教徒。

    两人的对话基本就是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碰撞。从对话记录看,泰戈尔一直在宣扬意识的作用以及如果没有人,世界就没有真和美之类的东西。

    而爱因斯坦作为一个科学家,当然认为人的存在与否,无法影响到这个宇宙之间真理的正确性。

    不过他倒并不想说服泰戈尔,从结果看,也确实说服不了,于是只是表示坚持各自的坚持。

    好在托尔斯泰已经不信上帝,这就能大大解脱思想束缚,也能与李谕这种搞科学的人沟通。

    不然在许多此时期人的眼中,什么问题都能被解读成

    “上帝已经设计好,只不过人类太愚蠢意识不到”。很多科学家也承认人类认知还不够,但并不认为这就是愚蠢,而是更应该努力探索,而且科学家心中也有所谓的

    “上帝”,但这个上帝是自然,是宇宙本身。总之观念这种东西确实差异过大,就会变成鸡同鸭讲。

    托尔斯泰说:“你的作品也很深刻,可叹我并不能读懂。”李谕明白他说的是那些数理内容。

    李谕道:“中国有句古话,术业有专攻。”李谕还用中文说了一遍。托尔斯泰微笑道:“这么一说,更加令我感觉可惜,我并没有学过中文,想不到有这么精妙简短的谚语。”李谕轻叹道:“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是世界上存续繁衍时间最长的文化,只不过现在处在低谷时期,各国并没有去想要深入了解。”托尔斯泰作为一个俄国人,对此有点感触:“当年的俄国也是个落后的国家,同样没有人想要了解我们的文化。我只知道有几部关于中国古籍的翻译作品,但读起来确实困难。”他提到的显然就是辜鸿铭曾经翻译过的《论语》,让一个外国人读懂,想想都不太可能。

    李谕说:“中国还有许多通俗一些的作品,只不过尚没有翻译成其他文字。”托尔斯泰说:“真是遗憾,不知何时能够看到。我很想看看与我们国家的文学相比会有何不同?我也一向知道中文是种神奇的没有字母的语言。”恐怕他有生之年都难了,李谕只得说:“文学嘛,本身就是个难以评判的东西。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欣赏的群体就足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托尔斯泰脑中一闪,重复了一遍:“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突然有点豁然开朗,笑道:“中国的语言文化简直已经洞察了所有人世间道理,我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获得如同诺贝尔文学奖一类的虚名。”托尔斯泰不住重复了几遍,对中国的谚语越发觉得喜爱,

    “原来这才是文学的真谛。”李谕自己都有点蒙,不知道托尔斯泰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

    托尔斯泰接着又自顾自说:“如此看来,我的认知还是太浅。你说得对,文无第一,文学作品哪有什么贵贱之分、好坏之别,别管是严肃作品还是通俗,都没有第一,但又可以是个人心中的第一。今天你真是为我解决了心中一个巨大的疑惑,实在是太高兴了!”列宾是托翁粉丝,这句话感觉也可以套用在自己的美术创作上。

    列宾对李谕说:“想不到你作为一个科学家,对于艺术也有这样的见解,我很少见到托翁这个样子。”李谕摸了摸脑袋,自己就是随口一说……托尔斯泰感觉心中灵感迸发,对列宾说:“我要立刻回公寓写作,今天的肖像画暂时放下。”列宾道:“可是已经快要画好……”托尔斯泰说:“我明天还会来。”他起身就要离开,末了还不忘对李谕说了一句:“如果有机会,务必给我一本关于中国谚语的大全。”此前就有不少人要过,就比如美国的马克·吐温,可李谕哪有这种书,但看托翁坚定的眼神,只好暂且答应下来:“我尽力而为。”要是在穿越前,还能买本歇后语大全,这时候去哪找。

    吕碧城看托尔斯泰要走,鼓起勇气问道:“托尔斯泰先生,能不能送我一本您亲笔签过字的书?”托尔斯泰说:“当然可以。但今天我要回去工作,可以的话,明天你买一本来这里,我给你签字便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吕碧城激动道:“谢谢先生!”托尔斯泰笑道:“一个美丽东方女子的请求,我是无法拒绝的。”托尔斯泰说完就急匆匆带着妻子离开了。

    列宾看着眼前的画板,无奈道:“搞得我此刻也感觉脑海中灵感迸发,却又不知道该画个什么。”李谕笑道:“东方作品如何?”

    “有道理!”列宾接着说,

    “你们快站好,我给你们画个肖像画。”李谕一愣:“我们?”列宾取过一个新画板:“正好今天没有其他事,你们照照镜子,然后在我前面坐好。”

    “啊?”吕碧城有点呆住。她知道中国自古以来也有肖像画,不过有这种待遇的都是名门贵族或者皇亲国戚。

    好在李谕旋即想到机不可失,对方可是列宾啊,人家主动要求给你画个画,简直求之不得。

    他立刻拉过吕碧城:“别愣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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