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类似华兴会的组织有很多,华兴会虽然采取了一些保密措施,但明显黄兴他们是第一次搞社团,经验不足,最终还是被清廷发现。

    而告密的正好又是岳麓书院山长王先谦。

    ——这个老头真是和革命派对上了。

    李谕对黄兴说:“冈……冈本兄今后一定要谨慎行事,虽然时局已是风雨飘摇,但枪打出头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黄兴立刻应允:“于礼兄弟的话我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轻易举事。”

    李谕这才有些放心:“希望如同冈本兄的名字一样,密不透风。”

    黄兴微微一愣:“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额,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冈’字有山岗之意,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谕竟然圆了回来。

    黄兴心中很感动,无论如何,革命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抱拳道:“于礼兄弟放心,我们今后一定会继续合作,那时候我会用朗朗乾坤回报。”

    陈天华突然跳出来说:“就怕青山都被烧成灰尽。”

    黄兴道:“显宿,中华有四万万人,拖得起。”

    显宿是陈天华的隐名。

    陈天华向来是个急性子:“再不推进大事,一切就晚了,虽然有四万万国人,但大家却都仿佛在梦中。”

    黄兴教训道:“你多看看史书,成大事哪有一蹴而就者?一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做事?”

    李谕想了想对陈天华说:“将来如果事有不顺,可以来我的企业及研究室,为国效力的方式有很多,这也是踏踏实实做实事的一种方式。”

    陈天华说:“于礼兄,您是少见的能让洋人尊重的人,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这么做。”

    李谕笑道:“我以前说过,尊重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一点都不重要。尤其是洋人尊不尊重我,我一点都不在乎。”

    陈天华讶道:“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毕竟洋人一直瞧不起我们。”

    李谕知道陈天华两年后自杀,就是因为日本颁布《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说中国留学生是“放纵卑劣”的一群,才以死相争,以求唤醒世人。

    不过总归还有更好的方式,比如鲁迅的做法。

    ——人血馒头要是用自己的血来蘸,远远不够,警醒不了多少人。

    李谕说:“尊重是慢慢挣来的,我们不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尤其洋人,他们巴不得我们一直沉沦,当做韭菜一茬茬不断收割,所以即便他们尊重我们,又能怎样?”

    宋教仁在一旁道:“于礼兄不愧是帝师,境界如此之高,在下实在佩服!说得没错,不仅英国人、法国人,现在日本人刚打赢了我们,也目高一切,但如果我们将来比他们高,尊不尊重也就不重要了。”

    “就是这个意思。”李谕赞同道。

    陈天华的生命是可以挽回的,毕竟自杀的方式实在死得太不值。

    而且他虽然做事有些激进,但脑子实际上挺灵活,记忆力非常超群。

    陈天华点点头:“我记住了。”

    李谕笑道:“不仅各位想做的事是大事,将来我也是要做大事的,以后遇到困难,来投奔我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黄兴在一旁乐道:“我知道我们做的事很难成功,不过于礼兄这就来挖人,是不是太早了?”

    李谕哈哈大笑:“打个预防针。”

    黄兴他们的华兴会现在只是刚成立,尚且没有具体的行动纲领,从这就能看出组织的不成熟。

    只有口号哪够?

    不过黄兴他们也算是从这件事中吸取了大量教训,对将来与中山先生一起做事有帮助。

    李谕待了半天后,告辞离开。

    他不能在两湖待得太久,预约上船票,准备返回上海。

    ——

    在船上有些许无聊,李谕在甲板上眺望长江时,突然有个人凑了过来:“河川纵横,山岳丰饶。”

    “啥?”李谕一头雾水,“是在和我说话?”

    他回头一看,是个中年人。

    对方也一愣,转而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长江胜景,令人心旷神怡。”

    李谕看他穿着得体,身形灵活健硕,并不是寻常人,问道:“阁下是?”

    “在下越平隆。”

    “好少见的姓氏,”李谕说,“似乎来自上古时期。”

    “没错,当是源自战国乱世之勾践。”越平隆说。

    李谕心中一警:“战国?”

    越平隆说:“乱世出英雄,战国与三国均是令人神往的时代。”

    李谕眉毛耸了耸,中国人哪会犯这种错误。

    再加上他的说辞,很可能是个日本人,因为日本人对战国与三国可谓仰慕至极。

    李谕单刀直入:“阁下应该不叫越平隆吧?应该称为什么君?”

    越平隆嘴巴张了张,旋即明白自己露馅了:“先生是什么人?我一开始看您留了短发,还以为也是一名日本人。”

    “也?”李谕说,“你真是日本人?”

    越平隆说:“没错,本人小越平隆,是一名日本的学者。”

    “学者?”李谕一肚子狐疑。

    小越平隆拿出一本书:“此书是我写的,由贵国之人翻译成中译本。”

    李谕看了看书名,《满洲旅行记》。

    立刻猜到他是个日本派来调查中国的情报人员,不过硬要说成学者,似乎也过得去。

    小越平隆说:“我行走中国大地多年,能认出我身份的真是不多,阁下到底是谁?”

    李谕感觉没必要藏着掖着:“在下李谕。”

    小越平隆一惊:“原来是国师!”

    李谕说:“国师一词,恐怕用得不太对。”

    小越平隆不是专门的间谍,很多地方有马脚,但旋即笑道:“幸亏尊下不是国师。”

    李谕大体翻了翻手中这本书,叹道:“先生真是用心良苦。”

    小越平隆道:“先生的语气有点奇怪,此书翻译出来,想必对贵国也有帮助。如今想对东北有所了解,没有胜过此书的资料。”

    李谕问道:“此书可否借我参阅?”

    小越平隆并不阻拦:“帝师请便,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反正听了好多次“荣幸”,但从日本人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感慨。

    这本书又名《白山黑水录》,一听名字就是说的满洲之地。

    小越平隆是众多日本派到中国刺探情报之人,他这本书虽然后来自称是为了帮助中国抵御沙俄,但李谕作为穿越者,一眼就看出来其野心。

    可惜这本书虽然一年前就在上海翻译成国文,却并没有引起太大重视,很多人天真地以为日本真的是在帮助中国抵御沙俄。

    尤其是一年后日俄战争日本胜利后,此种情绪更加弥漫。

    李谕翻开序言,发现这名叫做赵必振的中文译者也隐隐看出了日本的企图,并在序言中写道:“满洲者,吾国之土也。吾自不经营以防俄,他人代吾经之营之防之。意!何其异也!”

    小越平隆已经非常卖力,但相比起后来专门的日本间谍,还是差了一截。

    李谕在船上读书时,上海的东亚同文书院几名学生正在聚会。

    一名日本学员,林出贤次郎说:“昭雪学姐此去任务沉重,我与波多野兄为你饯行。”

    林出贤次郎是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但比近卫昭雪晚了一期,他是第二期学员。

    近卫昭雪虽然是近卫家族远支,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家主近卫笃麿一次巧合中见到她,就看出其潜质,专门培训为高级特工。

    近卫家族一向推崇极端主义,近卫昭雪受到影响,也希望做出点事情,让自家的远支不再那么远。

    于是毅然决然进入了近卫笃麿创办的东亚同文书院。

    近卫昭雪对两人说:“两位学弟很快也会被委派任务,我们从此将天各一方。”

    林出贤次郎后来当过溥仪的翻译,与另一名波多野养作都是2期的优秀生。

    林出贤次郎说:“我想为昭雪学姐唱一曲《敦盛》以饯行。”

    近卫昭雪说:“谢林出君。”

    林出贤次郎取出一支折扇,起身边舞边唱:

    “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这是日本的织田信长很出名的一段敦盛舞。

    波多野养作鼓掌道:“林出君果真有大将风采。”

    林出贤次郎坐回位置:“从此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昭雪学姐,思念让人不胜折磨。”

    波多野养作鼓掌的手停下了,没想到林出贤次郎直接表露了心思。

    近卫昭雪早就看出了林出贤次郎对自己有意,眼神流转,但立刻说道:“林出桑更应该怀念家乡的樱花。”

    开始是“君”,现在成“桑”了,林出贤次郎听出近卫昭雪是在拉开距离。

    但近卫昭雪的几个眼神就让他心动神摇,他掏出一瓶酒说:“这是来自我家乡和歌山,亲自酿制的清酒,我带来后一直舍不得喝,但今天如果不与昭雪学姐共饮,恐怕没有机会了。”

    近卫昭雪看着眼前的清酒,微微一笑:“弟弟就是弟弟。”

    林出贤次郎退而求其次,立刻说:“我愿永远做学姐的弟弟。”

    近卫昭雪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你还是先做好皇国委派的任务,不然可没有脸面见我。”

    近卫昭雪抬头饮酒时露出的雪白脖颈,看得林出贤次郎差点呆住,听了她的话,立刻也干了杯中酒:“我定不会有负皇国大业!”

    虽然后世都知道日本人搞的东亚同文书院是个超级间谍组织,不过在清末民初,真没有多少国人知道。

    甚至1901年学院搬迁举行开院式,参加开学典礼的不仅有日方东亚同文会的副会长长冈护美子爵、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国内许多大员也派人参与。

    比如时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派出了代表上海道台袁勋树、湖广总督张之洞的代表是上海知县刘怡,而铁路大臣盛宣怀则亲赴现场。

    当天中日人士有上百人。

    后来张之洞还将刻有《诗经》的石刻作为纪念赠送给书院。

    不得不说日本人搞谍报真是有两下子。

    此后,有一位英**官在参观完书院后,听到一位中国官吏感慨:“1870年,德法战争之时,德国人了解法国的事情要比法国人详细;而日本人了解中国,也胜过中国人对本国的了解。”

    从东亚同文书院第一期学生到日本战败,书院以旅行等方式进行调查持续了45年,参加者达5000多人,旅行路线700多条,仅第5期~42期学生的旅行线就高达676条,足迹遍及除西藏以外的中国所有省份。

    个别的调查小组甚至远达东南亚、俄国的西伯利亚及远东地区。

    堪称世界最大的旅行调查。

    旅行调查的内容无所不包,他们留下的旅行志就达32部、数十亿字的调查报告书,其深度和广度超过了建国前历届政府对中国的任何一次调查。

    而旅行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林出贤次郎的新疆调查旅行,共274天,他跋涉天山北路,直抵中俄边境的尹犁。

    其实是英日同盟成立之后,为了共同的利益,双方约定合作调查俄国在远东的势力。

    英方负责从印度到新疆西南之线的调查,日方调查从新疆尹犁到蒙古的库仑之间的地区。

    波多野养作同样参与了此次调查,只不过路线与林出贤次郎不同。

    一个走北线,一个走天山南线。

    正是对国内的了解甚至超过中国人,他此后才能成为溥仪的随从翻译,顺便成了一个安插在溥仪身旁的谍报人员。

    林出贤次郎也是个狠人,进入东亚同文书院后,就三年多没再回国,并留了清朝大辫子,看起来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

    林出贤次郎取出一柄西洋剑:“这是昭雪学姐在击剑部用的佩剑。”

    近卫昭雪说:“已经用不到了,你放回击剑部吧。”

    林出贤次郎说:“我会好好保管,期待再次与昭雪学姐练习击剑。”

    近卫昭雪道:“不必如此,只是身外之物。”

    然后起身说,“我要离开了。”

    林出贤次郎眼含热泪:“保重!”

    近卫昭雪走后,林出贤次郎抱起酒瓶就一饮而尽,一旁的波多野养作大惊:“如此好酒,给我留点!”

    ——

    当李谕到达上海时,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与《申报》史量才一起找到了他。

    卜舫济说:“已经有学员迫不及待想要北上京师,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晚。”

    李谕连忙道:“抱歉,临时去了一趟长沙。”

    史量才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告示发布后,我们招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李谕问道:“能有多优秀?”

    史量才说:“此人精通英文、日本、俄文及法文,并且懂得国际贸易与各国律法知识,简直是个奇才!”

    李谕讶道:“还真有这样的人?”

    史量才说:“当然!我想她应该能成为最好的董事会秘书级的关键人物,并且还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啊?”李谕更惊讶了。

    史量才笑道:“告示里说了,不会有性别区别对待,你不会不招吧?”

    李谕说:“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浪费人才。”

    史量才说:“不去你那,才是浪费人才!我带你去见她,人才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找到的,现在全国上下,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千万不能让人捷足先登,抢走优秀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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