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出来后,德张也代表隆裕太后前来看望张之洞。

    走到院中时,载沣正巧遇到李谕,他道:“李院士,洋人是这么叫吧?”

    李谕随口回答:“是的,摄政王。”

    载沣:“最近我也开始研究兵法,毕竟本王是陆海军大元帅。北洋的段祺瑞给我推荐了一套你在武备学堂整理的讲课书籍,是关于陆军中很关键的什么弹道学、测绘学,于是本王读了读。”

    李谕再次随口:“摄政王锐意进取,可喜可贺。”

    “不过嘛,”载沣,“我感觉没啥难的。”

    李谕故意捧杀:“摄政王聪明绝顶,自然觉得简单。”

    载沣:“我刚读到了关于炮弹命中率相关的内容,里面提到的密集覆盖、冗余攻击,让我颇为不解。”

    李谕心想,你刚才不是还简单吗,于是问道:“有何不解?”

    载沣:“不应该是不解,应该是书中有错误。”

    李谕:“那么请摄政王指正。”

    载沣:“书中有个题目,一发炮弹的命中率如果是70%,那么三发炮弹的命中率是多少。按照常理,三发的命中率不就是210%?怎么还会打不中?”

    李谕一头黑线,道:“摄政王,概率不是这么算的。应该是通过非命中率计算。”

    载沣:“明明求命中率,怎么又去算非命中率?”

    李谕给他解释了解释:“是这样,一发打不中的概率是30%,然后用30%……”

    载沣摆摆手:“洋饶算学真是画蛇添足、舍近求远。”

    不等李谕继续解释,德张就出来了,对载沣:“摄政王,我们回宫吧。”

    载沣临走对李谕:“别忘了修改修改。”

    李谕听着很无语,不过让他学明白概率论,想必比当初教光绪还要难,所以还是算了,他也不需要学会。

    李谕进屋后,看到张之洞慢慢坐了起来,于是问候了一声:“香帅。”

    “是疏才啊,”张之洞,“年轻人是国之未来,何况你这种人才,我向摄政王和德公公都建议,应该让你担任要职,可他们只答应让你将来做学部分专门管新学的郎郑这根本没有意义,郎中是个的五品官员,毫无话语权。实在是……咳咳!”

    李谕:“本人无心官职,香帅勿念。”

    张之洞:“可惜啊!可惜!朝廷看不到人才,看不到人才!”

    张之洞又想起刚才给载沣进言关于铁路建设任选人员的事情,不仅铁路修建时发生了贪腐事件,派去调查贪腐的还是那桐这种爱财如命的,简直荒唐。

    但谁叫那桐是满人,还姓叶赫那拉哪。

    张之洞越想越气,还不如像袁世凯一样,早早称病远离朝廷中枢。

    李谕:“香帅,其实我这样,能做的事情更多。”

    张之洞叹了口气:“我急的是这个江山,他爱新觉罗家看不到眼里,我也没什么法子。”

    张之洞有些急火攻心,突然昏厥过去,一名郎中赶忙上前给他把脉。

    李谕很无奈地走了出来。

    晚清的四大名臣,从曾国藩到左宗棠,从李鸿章到张之洞,都算是为鸦片战争后破碎的大清河山尽了不少力,也同时让汉人大臣开始强势崛起,慢慢催生出了袁世凯这个送葬人。

    但张之洞内心对大清还是比较忠诚的,他死后,年轻的爱新觉罗们乐于少了一个啰唆的老臣,大清也随之踏上了死亡快车道。

    当夜,张之洞在昏厥中停止了心跳,寿终正寝。

    几日后,李谕参加了他的葬礼,并没有很铺张,张之洞和左宗棠一样,在晚清四大名臣里都是很清廉的,没什么余钱。

    ——

    几后,李谕突然收到一封电报,从哈尔滨发来,发报人是文物大盗科兹洛夫。

    科兹洛夫现在已经快不行了,非常痛苦,但镭水都喝没了,希望找李谕再要一些。

    这家伙此时身体很差,通古斯离着圣泵堡太远,于是被转送到了比较近的哈尔滨医院郑

    李谕有点怕他漏嘴,得过去“送他一斜。

    现在整个东三省日俄双方的势力都非常空虚,只可惜铁路还没有收回来。

    李谕坐上火车时,遇到了同样趁车前往奉的徐世昌。

    在张之洞死后,清廷又立了一个汉人大臣为军机大臣,即北洋的二把手徐世昌。

    不过嘛,也没给徐世昌啥实权。

    但这只是载沣以为的。

    此前的两三年时间,徐世昌一直当着东三省总督,办了不少实事。

    朝廷眼看他快要像袁世凯一样做大做强,立马又用了明升暗降这一招,把他调回军机处。

    但徐世昌这些早期北洋的高层能力确实比满清贵族强太多太多,如今东三省的新军已经大体练成,整体架构还是隶属北洋系。

    换句话,现在东三省这个清朝的龙兴之地,武装力量几乎全是北洋军。

    这批军队目前主要驻扎在奉,同时分防吉林,一定意义上可以算是此后奉军的滥觞。

    新任东三省总督叫做锡良,蒙古镶蓝旗人,压根指挥不动东三省的北洋新军,只好让徐世昌再过来安排安排。

    清廷着实尴尬,陆海军元帅、陆军元帅,都是皇族,但实际上就是光杆司令,军令出了陆军部便失灵。

    李谕道:“徐中堂,趁着日本人和俄国人都没什么力气,咱们应该尽快测绘东北,不要留给日本人把柄。”

    徐世昌:“我已安排人去做,日本人怎么盘算的我早就知道,他们当初还想要试探我,悄悄钉立木桩,暗将我国之领土划入朝鲜界。我知道后,立刻让人全都拔了,重新记上华名里数,钉立标识。”

    李谕:“日本人这时候不出什么,务必要让他们奸计不得逞。”

    徐世昌在东北当总督的几年各方面做得很不错,有效遏制了日本人想要乘虚而入的想法。

    徐世昌问道:“你这次要去哪?”

    “哈尔滨,”李谕,“去见一名俄国的地理学会探险家。”

    徐世昌:“可惜哈尔滨地区,还未能完全为我控制。”

    俄国在哈尔滨地区还有驻军,梦想着慢慢与日本瓜分东北。要不是后来一战时沙俄突然死亡,后果不堪设想。

    徐世昌在奉下了车,刚练成的新军大部分在这里。

    李谕则继续乘车北上,在长春停车时,头山满上了车。

    头山满此刻就像他的名字,“志得意满”,为自己坚持对俄强硬而取得的胜利自得不已,在日本国内的声望急剧攀升。日本的一些政界人物也不得不对这个近似于黑道老大的人敬上三分。

    头山满:“此前一次我与李君在火车上相遇,还曾畅饮一路。”

    李谕皮笑肉不笑:“头山先生还有酒兴?”

    头山满:“有当然有,不过今没有带好酒。”

    李谕:“无酒无妨,喝酒多了误事。”

    “的确,”头山满,“而且今不宜饮酒。”

    李谕讶道:“头山先生出门还会看黄历?”

    “这是中国饶习惯,”头山满,“但我今有正事。”

    李谕根本不想多问,于是:“改日再约。”

    李谕有点想休息,但头山满又道:“不知李院士去哈尔滨所为何事?”

    李谕又给他解释了一下。

    头山满摸了摸胡须:“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李谕准备回包间睡一会儿,在过道中走路时,不心踩了一个饶脚,连忙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踩的人正用一个鸭舌帽盖着头坐在座位上仰面睡觉,这一脚让他顿时一惊,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李谕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又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被踩的人一只手刚才已经伸入怀中,看李谕是个中国人,才放松下来,四处看了看后,用日语对他:“心点。”

    李谕挥了挥手:“下次注意。”

    被踩的人手从怀中伸了出来,李谕发现他的无名指少了一截。

    李谕心中一惊,断指同盟会?

    不过表面上没有表现成任何情绪,回了自己房间。

    如果没猜错,刚才李谕踩到的,就是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朝鲜人。

    李谕一拍脑门,我去,原来伊藤博文也在这辆车上。

    难怪刚才头山满会今有正事。

    而安重根刚才日语,应该是把自己假扮成了日本人。

    似乎他还想在火车上动手,不过伊藤博文坐在专门的车厢,与其他车厢前后相邻的两节车厢里都是日方安保人员,无从下手。

    火车抵达哈尔滨时,外面有很多欢迎人群。

    这次伊藤博文来哈尔滨,是与俄国财政大臣举行会面,希望取得沙俄对日本彻底吞并朝鲜的谅解。

    别看伊藤博文已经在日本国内下野,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朝鲜“统监”,就是朝鲜的太上皇。

    两年前,伊藤博文逼迫朝鲜国王高宗退位,并解散了朝鲜军队,让朝鲜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殖民地。

    而伊藤博文当了朝鲜太子的老师,被授予“太子太师”之职,准备把朝鲜太子培育成傀儡国王。

    总之如今的伊藤博文在朝鲜的地位相当显赫。

    伊藤博文还装出一副和善谦恭的面孔,在每次演讲结束之前,必不忘对在场的朝、日官员“我现在提议,请诸君随我三呼韩皇万岁”。

    戏嘛,肯定要演足。

    伊藤博文走出火车时,下面的人群不住欢呼。

    而安重根则迅速靠近,当机立断,掏出怀中的勃朗宁m1900手枪,朝着五米外的伊藤博文就是三枪。

    枪枪命中要害。

    伊藤博文的护卫冲上前抓他时,安重根把剩下的几发子弹打完,便从容被捕。

    李谕竟然亲眼看到了这个历史事件,倒地的伊藤博文被团团围住,现场乱作一团。

    哈尔滨火车站的俄国士兵也是无语,当初李谕在这儿用手枪打死了几名日本人,如今一个朝鲜人又来一遭,用的还是同一款手枪,简直把俄国负责安保的人员脸打得啪啪响。

    伊藤博文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听刺杀者是朝鲜人后骂一句“蠢货”,事实上他二十分钟后就咽气了,到死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话他也没什么好骂的。

    这老子从策划甲午战争、《马关条约》,到统监朝鲜,每一步棋都是赤裸裸的侵略行为。

    当年为了尽早掠夺宝岛,伊藤博文招数用尽。李鸿章看不惯他难看的吃相,对伊藤博文:“宝岛已是日本囊中之物,又何必如此着急。”

    伊藤博文厚颜无耻地回道:“还没有咽下去,我们饿得厉害。”

    他早该猜到有这一,不知道临死时有没有想起李鸿章在日本马关时也经历过一次刺杀。

    现场很快封锁,安重根也被捕,其他人群则被赶到大厅一一审核身份。

    过了四五个时后,李谕才在俄国中东路司令霍尔瓦特的指示下离开。

    霍尔瓦特对日本人没啥好感,而且当时李谕在哈尔滨的枪击事件也间接救了他。

    霍尔瓦特把李谕从火车站带了出来:“李谕院士,恕我无法与你叙旧,本人还要处理火车站的事情。”

    李谕得去看科兹洛夫最后一面,根本无心在这儿久留,于是道:“已经很感谢。”

    按,案件发生在哈尔滨,火车站的路权归俄国,中俄两国都可以负责审理此案。

    但日本实在霸道,整个审理过程,从旁听者、翻译员,到庭审法官、检察官,以至律师,无一不是日本人。

    朝鲜当局本来还想给安重根请个律师,被日本拒绝。

    所以结局不用猜,安重根肯定是死刑。

    判处死刑后,日本法官为了显示自己的“壤”,给安重根五的上诉权。

    安重根如此回答:“我对判决结果不服,但我不上诉。我不怕死,所以不上诉。假如我有罪,就罪在我是善良而弱的朝鲜国民。”

    日本人可是恨透他了。

    而章太炎盛赞安重根是“亚洲第一义侠”。

    中山先生则写诗称他是:“功盖三韩名万国,生无百岁死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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