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野慢慢走到桌前,拿起折叠的破布,却闭上了双眼,深深缓了口气。

    他稍稍定神,坐在榻上,打开了破布。

    破布上,以炭笔写着上下两段话。

    上一段话: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下一段话: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两段话笔迹潦草,显然为归元子书写。抵达齐门岛时,他最后一个下船,便是为了留下这块布与布上的遗言?

    有关洞穴石壁的偈语,乃是古体文字,归元子答应破译之后再行告知,他倒是没有忘了此事。

    遗言中的来世再会,表明他已知道必死无疑。此前他佯作醉酒,装疯卖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难道他真的是被吓死的,又是何人吓死了他?

    于野只觉得心神疲倦,再次闭上双眼。

    “蛟影……”

    “在呢!”

    蛟影及时回应,轻柔的话语声透着关切。

    她虽然传授了功法,帮着于野一步步踏上修炼的道路,却不能分担途中的凶险,危难之时也无力相助。她只能默默牵挂,默默的相伴。

    “你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了?”

    “没有!”

    “啊……她一身红衣,打着红伞,便是头帕也是红的……”

    “在齐门岛的洞口,倒是与你一起见过那个女子,她当时并未出声,我也未曾留意。”

    “不,是在山坡的坟地前,她趁我酒醉之时现身,说归元子死于惊吓……”

    “你当时酒醉癫狂,火烧了归元子,我当你故意为之,只为揭穿归元子诈死的真相,却并无他人靠近。”

    “怎么会呢……”

    蛟影也未见到那个红衣女子,难道真的是自己喝醉了酒而变得糊涂了?

    于野睁开双眼,示意道:“且看——”

    “这是……”

    “是否记得归元子在洞穴中发现一段石刻?我当时向他请教,他故弄玄虚不肯吐露半句,却在临死之前,将那段偈语留给了我。”

    “天失神器,一为九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

    蛟影思索道:“这段话是说上天丢了三件神器,分别为九星、星矢、星海?”

    “哦,上天丢失的三件神器,莫非便是蕲州修士寻找的宝物?”

    “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言中之意,圣人寻到三件神器,斗转星移,打开了幽冥界……”

    “何为圣人,何为幽冥界,又何为斗转星移?”

    “圣人,乃是称谓。才德全尽者,谓之圣人。据典籍记载,幽冥界,为生死界、阴阳界与乱魂之地。修仙者踏破生死,穿过阴阳,不为乱魂所惑,便可抵达传说中的仙界。而天上星辰,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斗转星移之时,或可开启幽冥仙界。所谓的仙界,应为天道净土所在,修仙者无不向往,穷尽一生寻觅……”

    海船再次启航。

    于野闭门不出。

    没人敲门,也不再有人喊他刷锅洗碗,他独自躲在舱室内吐纳调息,却又一直心绪不宁。

    耗尽的修为,能够找回来。而死去的人,已永远不在。心头的困惑与迷惑,也始终难以释怀。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六日过去。

    耗去了两块灵石,修为已恢复如初。

    于野吐了口浊气,拍去手上的灵石碎屑,转而只手托腮,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归元子留下的那块破布依然铺在榻上。而破布的旁边,另外摆放着一块白布、一块玉牌、一把断剑、一枚残缺的玉简,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

    所谓的天失神器是什么,他不知道。九星、星矢、星海又为何物,是否与云川仙门寻找的宝物有关,同样无从知晓。

    不过,他随身珍藏的物品中,也曾提到‘南斗’与‘幽冥’。

    来自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中便有一段话: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而裘伯乃是海外修士无疑,他留下的紫色玉石,威势莫测,令人不敢亵玩,与云川门寻找的宝物或神器,有没有关联?

    裘伯同样留下一段遗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再有断剑剑柄上的‘天机’二字,以及玉牌上的‘天机’与‘和’字。

    这几件东西,分别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冯老七与裘伯的遗物,再加上归元子留下的偈语,彼此看来毫不相干,却又总是让人联想不已。

    “于兄弟,船要靠岸了——”

    便于此时,门外传来羽新的呼唤声。

    船靠岸了,意味着抵达蕲州。

    于野拿出一个戒子,将裘伯、冯老七与归元子的遗物连同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单独收藏起来。

    诸多困惑不明,且待来日揭晓。

    于野抬脚下榻,顺手拿起斗笠,然后撤去禁制,伸手打开木门。

    门外,站着四位道门弟子。

    羽新与罗尘伤势已无大碍,他二人与何清念、安云生皆换了一身新衣,看上去倒也精神,只是各自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于野还是原来的衣着,满身泥垢,腋下夹着斗笠,十足的乡下少年。

    “于兄弟静修之日,不便相扰,如今已抵达蕲州,也该将此物转交给你!”

    羽新递过来一个纳物戒子。

    何清念与安云生、罗尘跟着点了点头。

    “这是……”

    “齐门岛之战所获。”

    “不必了!”

    于野摆手拒绝。

    搁在以往,他杀人不忘夺宝。而齐门岛一战,他没有捡取一枚纳物戒子。

    阿虎带着陈彪走下船楼,感慨道:“搭乘我陈家海船的道门弟子,并非鲜见,而遭遇强敌,能够战而胜之,并抵达蕲州者,绝无仅有!”

    羽新等人举手致意。

    此番陈家子弟折了五人,彼此同舟共济的情义尽在不言之中。

    于野跟着走到船头。

    日头西斜,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下,一道海湾就在前方。海湾中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左近的山坡上则是一处集镇。

    “此乃齐国所属的齐海镇,虽非原来的停泊之地,却不妨碍药材的买卖。各位随我找家客栈落脚,歇息几日再行计较!”

    阿虎熟知蕲州沿海各地的风土人情,对于齐国的状况也如数家珍。

    “蕲州与大泽不同,为五国共存。分别是中山、玄凤、齐、卫、云,各有国主管辖属地。而各国仙门众多,大小不一。齐国有最大的仙门,应为沧海门,具体位于何处,不得而知。各位切莫得罪仙门弟子与当地的城主或是镇主,以免惹祸上身……”

    “多谢少东家的指教!”

    “不必见外!”

    说话之间,海船驶入海湾。

    片刻之后,船帆尽落,船锚下水,海船靠岸,一块跳板搭上码头。码头上有人接待,陈彪上前接洽相关事宜。而众人则是收拾行囊,纷纷走下海船。

    历时四个月,终于抵达蕲州,却没有喧哗,没有笑声,甚至看不到一张笑脸。众人默默走上码头,又在阿虎的带领下默默奔着齐海镇走去。

    于野与阿虎并肩而行。

    “阿虎,能否说说中山国?”

    “你要去中山国?”

    “嗯!”

    “中山国位于蕲州腹地,距此尚有数万里。只因相距遥远,故而所知不多。”

    “大泽道门弟子来到蕲州,多半搭乘陈家海船,你是否记得有人叫作尘起,或是白芷?”

    “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离开了码头,便是位于海湾中的齐海镇。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街道上行人匆匆,看相貌与大泽一般无二,只是服饰稍有差异,口音也略有不同。

    一位年轻的汉子迎了过来,应该是当地货栈的伙计,与阿虎寒暄几句,便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客栈,名为“海丰客栈”,有掌柜与伙计接待。

    客栈为一幢两层的木楼与一个宽敞的院子。

    于野与羽新等人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稍事歇息之后,他打了盆水,便要洗漱一番,阿虎忽然来到门前。

    “也是赶巧,本地货栈有两架大车连夜前往琼城。据说琼城与中山相距不远,倒是与你顺路。我与车主求了个情,他愿意带你同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时动身?”

    “即将启程!”

    “谢了!”

    于野匆匆擦了把脸,戴起斗笠,跟着阿虎来到院子里。有个年轻人在客栈门前等候,与阿虎拱了拱手,便欲带着于野离去。

    “于兄弟——”

    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以及几个陈家子弟竟然随后追来。

    “于兄弟,何至于如此匆忙?”

    “你该留在齐国,缘何独自离去?”

    “听说你前往中山国,便不怕云川门找你麻烦?”

    “留下吧,彼此结伴,也有个照应,你何必独自前往莫测之地……”

    众人的挽留情真意切,显然不舍得他离去。

    “事出有因,祸必有果。倘若不去云川门,如何救我大泽于水火之中!”

    于野分说道,举手深施一礼:“阿虎,各位陈家兄弟,各位道兄,多多保重!”

    言罢,他转身走出了客栈。

    众人挽留不得,只得随后相送。

    清冷的夜色下,陌生的街道上,于野没有回头,独自匆匆而去。

    “于野,莫要忘了化州阿虎!”

    “道阻且长,行稳致远。于兄弟,保重——”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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