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脉象九渊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格照进屋中,程三五艰难睁开双眼,只觉得原本精力充沛的身子沉重无比,四肢好像灌了铅一般,连起身都费劲。

    “搞什么鬼?”程三五骂了一句,咬牙提劲,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刺耳噪鸣,搅得他脑壳发胀。

    “不就喝了几杯酒,怎么就……”

    程三五刚要骂街,扭头便瞧见一具姣好身躯侧躺在旁,仅以轻薄光滑的绸被遮盖,勾勒出起伏曲线。目光上移,看见对方靠在绣枕上,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拢胸遮春,露在绸被外的光洁香肩让人恨不得上前轻吻。

    而那直勾勾对着自己的碧瞳红唇、动人雪靥,除了阿芙还能是何人?

    “你……”程三五不是未经人事的童男子,但此刻还是有些茫然无措。

    阿芙手托香腮,细长尾指轻轻勾动唇角,娇嗔一句:“死鬼。”

    “啊?!”程三五大感错愕,他猛然低头,就见自己全身一丝不挂,就这样赤条条躺在床榻上。

    “好哥哥,你快把奴家折腾死了。”阿芙话里尽是挑逗意味。

    “等等!”程三五强行坐起,只觉得身子里好像有千百利刃来回挫割,如受凌迟之刑,疼得他冷汗直冒,僵着身子又再次躺倒。

    “搞什么鬼?我、你……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程三五连忙问道。

    阿芙红唇微微撅起,做思索状:“唔……大概就是你酒后乱性,我抵挡不住,只好勉为其难了。”

    程三五想了半,满脸不可置信:“还有这事?!我……我一点都不记得!”

    “呵,男人。”阿芙俏脸含霜,神态立时转冷:“到底,你也只是顾着自己快活罢了。”

    阿芙完,用绸被裹着身子走下床榻,她强忍笑意,以免在程三五露出破绽。

    昨夜里自然是无事发生,程三五昏迷之后,阿芙几人借机探查他身中情况。而当绛真用金针照脉之法,发现程三五体内有第二套经脉时,在场几人都是大为震惊。

    凡人一身十二正经归属腑脏、运行气血,奇经八脉勾连正经、调和蓄积,不论是修道延生还是习武强身,但凡想要有高明成就,都绕不开经脉。

    尤其是那些讲究内修的武学功夫,采纳道门吐纳行气之法,练成一口内息,循行经络周,从而使得腑脏气血饱满,即便筋骨不显健硕,也能发出惊人内劲。这对于骨架筋肉生略逊一筹的女子来,能够大大弥补习武赋的差距。

    阿芙乃非人族类,但她来到中原三百多年,阅历见识极广,曾以秘法拓脉凿窍,在武学一途也有不成就,即便压制血族本性导致力量大衰,也能从别处找补回一部分。

    只不过阿芙碍于体魄生机异于常人,中原武学的正经内修法门她几乎无法练成。靠着多年自行摸索,还有以往身居高位搜集的武功典籍,她才渐渐总结出一套独门武学。

    “一人身中,怎能有两套经脉?”昨深夜,刚刚探明程三五身中脉象的绛真,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照脉铜镜出了问题。

    “其实……未必不可能。”

    阿芙伸出纤纤玉指,沿着程三五经脉气机巡行流注,轻轻拂过,程三五全身上下几乎被她摸了个遍。

    其间阿芙还试着经由穴窍度入一缕阴气,奈何程三五经脉之中气机宛如狂涛乱流,寻常按穴度气就像杯水入海,转瞬覆没,更遑论外力引导。

    “道门认为,凡人之身是阴阳降气、二象合真所成,但后五谷饮食、声色萦绕,致使结气不纯、腑脏积滞,最终形神不固、死气入窍。”阿芙言道:

    “因此有道门先贤开创内炼先元胎之法,就像在身中另生一身,最终脱胎化形,朝真上升。元胎内藏之时,仿佛就有两套腑脏经络,生机气息倍于常人,寿数也能大大延长。”

    绛真对于道门修仙之事半信半疑,但听到阿芙这么,大受启发,可随即又问:“这程三五难不成是道门高手?可是他……”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对不对?”阿芙也笑了:“我也觉得不像。不论道门佛门,许多高深法门,修炼起来禁忌颇多,光是不沾酒肉一项,程三五便彻底破了。而且我方才只是猜想,能够修成先元胎的道门高手,我也没见过几个,具体身中脉象,也未必能与程三五此刻相提并论。”

    秦望舒与绛真都清楚阿芙的夜叉族类出身,知道她见多识广,连她都不能确定的事情,便可推想程三五此人是何等离奇。

    阿芙想要把程三五纳入内侍省,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不过在那之前,首要就是摸清程三五此人身怀的秘密。

    而相比起严刑逼供,阿芙更加偏好亲自探查,免得被对方言辞蒙骗。

    “第二套经脉,意味着什么?”秦望舒不解。

    阿芙捏着下巴微笑:“举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有两条命。”

    绛真则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两套经脉,明此人气血更为旺盛,体魄生机更强,就算是筋骨腑脏受伤,也能好得更快……芙姐姐,程三五的伤势恢复速度如何?”

    “他在西域时被狼群咬下一块后颈肉,片刻后愈合如初。”阿芙眉头微皱:“不过这也恢复得太快了,两套经脉真有如此不凡之能?”

    绛真扶了扶照脉镜:“我发现这两套经脉彼此交缠,它们若是同时搬运气血,人身所得补益并非累加,而是倍乘!”

    “看来还是我觑了。”阿芙微微一怔。

    “那他的武功修为,也会因为两套经脉而受益么?”秦望舒尽量不去看程三五那健硕昂藏。

    “当然会!”绛真将一缕发丝捋至耳后,专注着眼前照脉镜:“这样的人别运劲调息,光是筋骨力量就要比常人更大,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水下闭气也能坚持更久,这……这完全就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身体!”

    “这样的人,似乎不该默默无闻。”秦望舒言道。

    阿芙双臂抱胸,托起两团沃雪:“程三五在西域地界也算有点名气就是了,其他商社管他疆宝昌凶刀’……这都是什么乡下名头?”

    “望舒也没错。”绛真抬眼打量榻上昏睡不醒的男子:“程三五有这种根骨禀赋,只要稍加调教,甚至给他几本高明武典,注定就是下有数的高手。可他却在西域商社中给缺打手,如此际遇,不啻是沧海遗珠了。”

    “他的过去有些特殊,算是逃亡西域。”阿芙没有在两人面前明言,只是淡淡一笑:“而且这年头被埋没的人才也不少,又不是个个赋超群之人都有机会修习上乘武艺。”

    “芙上使打算将程三五收为己用吗?”秦望舒略带不安。

    阿芙微笑问道:“你不乐意?”

    “卑职不敢。”秦望舒低头答话,却又正好扫见程三五的昂藏身躯,深感厌恶,赶紧闭目。

    “是不敢,其实还是不乐意。”阿芙叹道:“我未来可能需要程三五去帮我办一些事,眼下……不妨让他尝些甜头。”

    秦望舒微微点头,不敢多言。绛真却道:“可程三五他似乎对芙姐姐……”

    阿芙看着程三五鼾声渐响,不禁苦笑,她头一回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当年她在南朝活动时,曾假冒道坛祭酒,把那些世家子弟撩拨得魂不守舍,将自己奉为女仙一般。只可惜后来吴越之地爆发道门长生人之乱,期间自己血族身份被看破,要不是跑得快,差点就被正宗道门雷火所焚。

    “这个程三五,他贪,却偏偏能够忍住。”阿芙无可奈何,只能让其他人离开,自己单独等待程三五醒来。

    ……

    “这……没理由啊。”程三五歇了好一阵,才感觉身中刺痛稍稍减缓,强撑着坐起身来,连忙追问道:“我们……真的办了那事?”

    “你难道是想赖账不认?”阿芙转过身来,眉目冷淡,眼神中充满失望之色。

    “不是——我、你……”程三五一时间语无伦次,坐在床榻边挠着额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我记得就喝了几杯酒,脑袋发沉,你好像是了什么,然后我眼前一黑……”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了。”阿芙打断程三五的话语,俯身拾起地上衣物,语气冰冷:“我不是贞洁烈女,你也不是谦谦君子,就当做是江湖中饶露水之交。但你要是敢对外胡乱吹嘘,我保证会按照佛经里写的那样,把你舌头扯出来,再往喉咙里灌铁水,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程三五慌得摇头摆手:“不不,我保证不对外!”

    阿芙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抿唇下楼。程三五坐在床榻边上,呆怔在原处好一阵。随后就见绛真领着几名婢女上来,朝左右含笑示意道:“为程郎更衣。”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程三五赶紧抄起地上衣物遮掩身子,仿佛绛真此刻不再是明媚动饶南曲花魁,而是一头正对着猎物虎视眈眈的凶恶妖魔,就连整座香阁都变成妖魔巢窟一般,让人待不下去。

    好歹让她们离开,程三五独自穿好衣服后,心翼翼拾级下楼。正好看到阿芙薄衫蔽体,坐在梳妆台前,由绛真为她梳头拢发,秦望舒则在墙边抱胸侍立。

    三名女子忽然齐刷刷望向自己,盯得程三五脸色一僵,他也不敢应声辩解,只是抱拳告辞,逃命般离开三层朱楼。

    一口气逃到院门前,有厮牵来枣红大马,马匹通体毛发光洁,昨晚显然经过一番仔细刷洗,香阁招待客人可谓是无微不至。

    “你倒是舒坦了。”

    程三五看着精神奕奕的枣红大马,低声骂了一句。他忍不住连打哈欠,身体各处还是酸麻不止。哪怕过去在西域长途奔袭、追击敌人,数数夜无暇躺下歇息,也未曾感受过这种异样疲乏。

    枣红大马极通人性,发出几声略带嘲讽的喷鼻,程三五推开它的脑袋,愤愤不平道:“你也来笑话我?母夜叉那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就差要抓我去见官了,可我啥都没享受到啊!昨晚还梦见了一堆妖魔鬼怪,跟他们厮杀个没完,身子各处还疼着呢!”看书溂

    程三五活动活动筋骨,发现仍是有些伸展不开。枣红大马低声浅鸣、连连刨蹄,它若有人形,此刻定然是捧腹大笑的模样。

    程三五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低声骂道:“我也是傻,那母夜叉哪里会安好心?我这莫不是被她耍了?”

    等身中酸麻刺痛渐渐消除,阿芙也已穿戴整齐,绛真亲自相送出门。

    “你这缺真是不懂规矩,绛真姑娘如此细心招待,你不留下一些赏赐作为纪念,就这样自顾自地走了?”阿芙挽着绛真姑娘的手臂来到院门。

    “你事先也没啊。”程三五面露难色,在身上各处摸索,面露愧色:“我这……没什么东西能够赏赐的。”

    程三五是有些银钱在身,可昨夜那场酒宴,哪怕以程三五的见识也能明白,那绝不是光凭有钱就能置办下来的。要不是有阿芙请客,他估计连香阁的门都进不了。

    “芙姐姐笑了。”绛真笑容甜美,让人如沐春风:“程郎是性情中人,我也很是钦佩呢。日后若有机会,倒是想请程郎多多前来做客。”

    这话完,绛真取出一面写有香阁字眼的朱漆泥金木牌,递给程三五:“这是游仙令。程郎日后若有意再来香阁,只需遣容来,绛真自会安排吉日良辰、备足佳肴美酒,以待贵客光临。若是想邀绛真出阁游玩,亦是凭此游仙令即可。”

    “多谢绛真姑娘了。”程三五只觉得木牌有些烫手,尽量不去理会扑面香风,装作若无其事地收下。

    “放眼整个长安,能得绛真姑娘赠予游仙令之人屈指可数,你可别给人家丢脸。”阿芙语气让人捉摸不透,程三五闻言不敢接话,只是苦笑以应。

    阿芙与绛真告辞道别,像是姐妹般了几句体己话,然后出门上马。

    “程三五。”几人刚走了一段路,阿芙忽然开口。

    “啊,怎么了?”程三五牵马步行,精神似乎萎靡不振,没反应过来。

    “有些事,你不要多想。”阿芙淡漠道:“不要以为你我有了一晚露水缘分,你就能在我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了,我不是那种无知女子,绛真也不是。”

    完这话,阿芙抛下一脸茫然的程三五,当即驾马远去,秦望舒紧跟在后,直至出了平康坊门,她才悄悄询问道:“芙上使不是要将程三五收为己用吗?为何……”

    “为何不乘胜追击,将他彻底拿下?”阿芙补完秦望舒不敢坦言之语,淡淡一笑:“男人啊,若真是让他得到好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不懂珍惜。只有把他的胃口吊足了,让他大感求而不得、心头发痒,日后才能随意使唤。未来机会还多,不急于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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