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有着夏季所没有的通透,洁白的积雨云在天上层层叠叠。

    柏源仙树在玄关处穿上鞋子,母亲像往日一样站在他身后,只不过她的脸上满是忧虑。

    “要不要请假几天比较好?”柏源美雪问。

    “快要到录取校的合格测验了,我在学校里复习会安心点。”柏源仙树抬起脚尖点了点鞋尖,“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好。”

    走出门,呼出的气息随即染成白色。

    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里有说过——

    「接下去的天气非常寒冷,预计未来十天内会有降雪」。

    “今天就已经很冷了啊......”

    柏源仙树一边抱怨,一边把双手插进口袋里,不敌寒冬地缩起身子,看了眼车库。

    从今天开始就不想骑自行车了。

    要是大冬天骑自行车会喘气流汗,外面套的衣服让人像竹签上的团子,柏源仙树实在不想保持这种姿态骑自行车。

    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来到街道上,铅灰色树枝上的乌鸦在嘶鸣。

    不过,这只是小田原的众多声音之一,风声、水塔声、川流声像是在宣示存在,尽力发出与乌鸦平均的声音。

    柏源仙树把连衣帽戴上,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在三年前就读的小学恰好位于附近,能看见小学的校门,一股怀念的情绪,让柏源仙树停下脚步。

    ——干脆不去上课,进去看看吧?

    当柏源仙树闪过这个念头时,校门的保安室内走出一道身影,映入眼眸的那个瞬间,柏源仙树先是心头一震。

    因为那名中年男子是他小学六年来的数学老师,也是当年核对黑泽摇爱和他分数的那个老师。

    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柏源仙树,那中年男子同样一脸错愕,皱着眉头在使劲回想。

    很快,他就走了过来。

    “仙树?你怎么在这里呀?”他笑着问。

    “......路过,路过。”柏源仙树苦笑着回应。

    “我对你印象很深,你现在是国三了吧?要考什么高中?”

    “滨岛立高,已经推甄合格了。”

    “喔厉害......那摇爱呢?那个经常在你后面跟分的那个女生。”

    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让柏源仙树不禁绷紧全身。

    “我不清楚,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再见老师。”

    “好吧,有空回来看看。”数学老师朝着他挥手说。

    “嗯好。”

    话毕,柏源仙树用更快的步伐离开,反正之前他是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就是了,毕竟当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

    来到车站,恰好轻轨电车驶进站台,发出一阵刺耳声响后,慢慢停下。

    柏源仙树走进去,车门关闭。

    一脸疲惫地望向窗外,玻璃倒映出脸庞,飞掠而过的行道树枝把玻璃里的脸划花。

    他摸了摸脸颊,发现并没有伤口。

    这时,电车抵达了下一站。

    车门开启,有人从后方上车。

    “啊,仙树。”

    柏源仙树听见呼唤声,目光移向来人,轻快的脚步踏来,是雾岛姐妹。

    “柏源同学你一直是骑自行车去上学的吧?”雾岛硝子一脸诧异地坐在对面问。

    雾岛丽奈「嘿咻」一声挨着她坐下来。

    柏源仙树点点头说:“想在走之前,给家乡做点经济上的贡献。”

    “得了吧,一趟才多少钱。”雾岛丽奈毫不留情地撇了他一眼,“你就是怕骑自行车的时候碰见谁吧。”

    “柏源同学,你和黑泽同学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雾岛硝子担忧地问。

    雾岛丽奈露出无奈地笑容:“你是明知故问吗?硝子?”

    雾岛硝子露出一副切切实实为朋友担忧的神情说:“如果吵架的话,双方能换位思考一下就好多了。”

    “哈,你这不是完全不懂吗,明明都是国三的少女了。”雾岛丽奈叹了口气说。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我就不告诉你~~~”雾岛丽奈晃着修长的双腿说。

    “......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才会开口问啊。”

    雾岛硝子的脸有些通红,像是在为自己的不明事理感到害臊。

    雾岛丽奈的视线偷瞄了眼柏源仙树,见他双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忽然笑着说:

    “今天真是好冷啊,感觉是下雪的温度欸,却又没有下雪。”

    “雪是水的固态,当冬季的近地面温度过高,在零度以上的话不会有雪。”

    柏源仙树的下巴深深迈进保暖的衣领里,声音好像是从肚子里跑出来的,

    “所以想看到雪和积雪,不止空气温度要合适,地表温度也要在零度以下,水汽也要饱和,空气中也要有凝结核......”

    雾岛丽奈脸上的筋肉一抽,苦笑道:“我没让你突然开始讲这个欸,还是说推甄合格的学生都是这样?想无时不刻的秀一秀自己的知识存储?”

    “你的成绩能考上你妹妹的高中吗?”柏源仙树突然问。

    “超常发挥绝对没问题!”雾岛丽奈骄傲地挺着圆润不少的胸部说。

    柏源仙树当场笑出声。

    “正常发挥就有问题了对吧。”

    “我会超常发挥的!”雾岛丽奈生着闷气嘟着嘴。

    “怎么可能一次中标啊。”

    “不管!你闭嘴,要不然我祝柏源大爷失常发挥!”

    “你这已经说出口了吧......”

    ◇

    三人来到校门口,周围已不见其他穿着西装的社会人士,只剩下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在年末的校园里,充斥着一股近似焦躁的氛围,原本轻松平凡的气氛,逐渐被「准毕业」三字所组成的现实替换。

    下个瞬间,一股金属碰撞到物体的清脆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操场上的白球飞的很远,犹如溶解在浅蓝色的天际间,无止境地飞升而去。

    是一记超长程的场外全垒打,击打出这颗球的学弟,正在地表发出爽快的怒吼声。

    柏源仙树收回目光,朝着鞋柜走去。

    当来到总共换了两次的鞋柜前时,柏源仙树停住了动作,就像窗外立在树枝上的乌鸦一般,停止不动。

    “仙树怎么了?”雾岛丽奈换完洁白的室内鞋走过来问。

    柏源仙树淬了口唾沫,冷气顺着鼻腔一路往下,刺进肺部。

    “我的姓名卡不见了。”

    “什么?”

    雾岛丽奈往他的鞋柜上看去,原本应该放在塑胶套里的白姓名卡已经消失不见,在一那排排拥有姓名卡的鞋柜中,唯独少了柏源仙树的名字。

    “可能是一些男生的恶作剧吧?”雾岛硝子为了确认说,“不过这里是柏源同学的吗?会不会弄错了?”

    “是我的。”柏源仙树拉开鞋柜,换上室内鞋,“不过不重要了。”

    雾岛丽奈沉默不语,看向柏源仙树的脸上是一不留神,他就会遭到吞噬的不安。

    ◇

    “哪一步走错了......”

    早上的课大多都是在考试和自习,最近老师出的题目都暗藏陷阱,可以说就是为了让学生失分而出的题目。

    柏源仙树偶尔也会掉进坑里,不过他有保送的名额,说穿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已经沉浸于做题中无法自拔。

    “仙树,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雾岛丽奈从隔壁座探出头来。

    柏源仙树回过神,抬起头发现监督自习的老师已经离开了,班上不少学生正在交头接耳。

    不对,是已经下课了。

    “什么错?”柏源仙树阖上红习题本。

    “你不是说哪一步走错了吗?”雾岛丽奈歪头看着他。

    “呃,好像有,抱歉,我说的是做题。”

    那句话完全是柏源仙树处在做题状况下,下意识会说出的话。

    就在这时,班上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某人用袋子一股脑装起来,然后扔进暗无天日的虚空里。

    “谁叫中日上雄?”

    传来的熟悉声音独具风韵,冰冷高傲的宛如花圃里刺人出血的玫瑰,耐人寻味。

    柏源仙树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黑长发的制服少女。

    冰冷如霜的小脸,樱色的嘴唇,笔直的鼻梁,裙摆飘飘,

    她拥有着压倒性的端庄气质,长睫毛下的眼睛正无趣地巡视着教室。

    而最让柏源仙树错愕的是,千岁彻一脸痛苦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好几张情书。

    恰时,好兄弟对上视线——

    「快救我!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宰的!为什么是我替你承担后果?!」

    「什么情况?」

    「你看我手上的情书,暴虐姬三年苏醒归来,寻来无事上门问怀!」

    「这么多?有十多张了吧?她难道都把情书收起来?」

    「这只是今天她鞋柜里的量!特码的为什么我和她一个班?!我是她小弟吗?!」

    「???」

    从两人的视线交汇中,大概能读懂是这个意思。

    黑泽摇爱单手抱臂,对着千岁彻勾了勾手指。

    千岁彻彷如为了活命,急忙抽出一份情书递给她。

    “嘁,不是这一张。”她对着千岁彻冷冷地说。

    “对、对不起!是这一张。”

    千岁彻手忙脚乱地将对的那份情书拿出来。

    黑泽摇爱拆开情书,确认了下名字,旋即纤长的手指敲了敲门。

    “赶紧,谁叫中日上雄?”

    冰冷提问和铁门回响如约而至,全班都哑口无言,甚至都在此时达成了一种共识——

    不管是男是女,除了黑泽摇爱外,全部人的视线都落在柏源仙树身上。

    柏源仙树的脸颊突然燃烧般地火热,血液一下子涌上大脑,全身被让人感到刺痛的羞耻感所袭击。

    黑泽摇爱宛如从天上俯视着众人,淡然地继续说着:

    “有胆子把这东西放我鞋柜里,没胆子出来认?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来答应你的?”

    “......”雾岛丽奈的表情倏然一变。

    柏源仙树僵硬着,没能说出任何话,完完全全被压倒。

    黑泽摇爱宛如花圃中争相斗艳的秀丽玫瑰,而他就像是躲在静谧草丛中的卑微蟋蟀。

    “是、是我!”

    海水中的金枪鱼上了勾,报上名来的,是一个长相稍显秀气的少年,在年段也受到了不少女生的青睐。

    “黑泽同学,我坚持不懈三年了,你终于愿意回应我的爱意了?”

    中日上雄潇洒地捋着额前的刘海,朝着黑泽摇爱露出灿烂无比的微笑,

    “只有神明才知道,谁才是最爱你的,谁,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黑泽摇爱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不屑地撩了撩长发:

    “我来是警告你,以后不要用你肮脏的纸去碰我的鞋和写上我的名字,说到底你就是想让我屈身和你交往吧,呵呵,你这类底层人物可真有意思,

    你觉得你有哪一点配得上我?低等癞蛤蟆就应该乖乖地跳进井里躲起来,别总想跳出来脏我的眼睛。”

    “你也别怨恨我,让你在这个年龄明白什么是等级差距对你有好处,总比今后不知好歹地找工作被人撵出来有面子的多,不过仔细想想,你怨恨也无所谓,因为你是社会底层,中上日雄。”

    一股「你要好好感谢我」的气度,从黑泽摇爱的身上散发出来。

    原先想依靠元气满满来吸引目光的中日上雄,被她30mm口径的机关炮击中精神的双翼,灵魂被玷污的一塌糊涂。

    “我.....我叫中日上雄啊......”他悲戚地抿着唇。

    班上有些人是黑泽摇爱小学时期的同学,有的还是经历过的人。

    在他们的脑海中,那黑暗深处的记忆被这一幕唤醒了,三年前的痛苦回忆突然在毕业季疯狂攻击自己。

    随后,黑泽摇爱将手里的情书撕成碎纸,白皙的纸片宛如雪花般美艳动人。

    中田上雄的双眸睁的椭圆,喉咙如被胶布封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全班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甚至不少男生朝着柏源仙树投来怨恨的视线。

    “丽奈,中午来找我一起吃便当。”黑泽摇爱忽然朝着雾岛丽奈说道,“把硝子也喊上。”

    “啊.......嗯。”

    雾岛丽奈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哪怕近如柏源仙树都感觉很小声。

    黑泽摇爱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说:“你这反应到底有没有听见?”

    “有,有。”雾岛丽奈终于提高了些分贝,脸上露出笑容说,“我让仙树去跑腿,买些好吃的面包吧!”

    柏源仙树脸色一变,第一时间觉得雾岛丽奈在多此一举,然而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却最容易体现黑泽摇爱对自己的反应。

    将来两人是能继续做朋友,还是彻底变成陌生人。

    “仙树?”黑泽摇爱用冷淡的、高贵且自大的眼神盯着她,樱红的唇吐出不知轻重的字词,“是谁?”

    雾岛丽奈一愣,看了眼身边的柏源仙树。

    “千岁。”黑泽摇爱微微侧过头看向千岁彻。

    “呃,啊?”千岁彻一脸惶恐。

    “你认识叫仙树的人?”

    “......这个。”

    千岁彻就像胃痛一样地皱着脸,全身都在散发出「为什么我要被卷进去!」的悲戚信息。

    “你们有人认识仙树?”黑泽摇爱双手抱臂,以高傲之姿环视着a班的学生。

    a班学生:“......”

    哪怕柏源仙树此时就坐在位子上,可依旧没人敢回答,气氛宛如零度地表,结出刺骨的冰晶。

    “既然没有人认识,那就没有这个人。”

    黑泽摇爱吐出的字词听上去自然轻松,但那高雅冰冷的声线中,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柏源仙树的情感,就像是撞击在崖壁上的海浪一样高涨。

    “千岁继续,下一个是谁?”

    黑泽摇爱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扫过柏源仙树的脸庞,彷如害怕被人发现,又很快面向千岁彻。

    “是......是二年c的竹田新一。”

    随着千岁彻报上下一个受害者名单,黑泽摇爱在a班同学的目送中离开。

    柏源仙树的胸口被重击了一下。

    以黑泽摇爱的能力,想要否决一个人的存在,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完全能将这座学校的气氛随意杂糅,把柏源仙树的存在给抹杀掉。

    “仙树.......”雾岛丽奈看着他神情沮丧的样子,呼吸也有些困难。

    此时班上已经隐隐约约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两人怎么了?分手了?”

    “你蠢啊,柏源之前不是说了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吗,一看就是黑泽被甩了。”

    “太过分了,她被甩为什么要拿我们出气啊!”

    “小心点吧,还有两个月,撑一撑。”

    柏源仙树无视周围的碎语,拿起自动铅笔,打开红习本默不作声地继续做题。

    ——如果这是黑泽摇爱的选择,我也会尊重她的意愿,将自己的存在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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