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知苏氏所说是否属实,但深感此事非比寻常,绝非臣所能处置,故此好言相劝,让苏氏往通政使司上报。”

    “苏氏刚烈,不从,臣实在无法,便让她亲笔写好密疏,好面呈陛下。”

    “臣越俎代庖,重罪难消,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话音落地,便是长久的沉寂。

    詹徽背后冷汗涔涔,他此番做法,虽然有越俎代庖之嫌,但事急从权,料想应当不会有什么过错。

    只不过陛下心深如海,詹徽也觉得难以揣摩,此刻一片安静,着实让他心中打鼓,越发没底。

    等待了小片刻,詹徽汗如雨下,战战兢兢,心中越发恐惧。

    好在这时,陛下总算开口,道:“念在你心为社稷,咱这次不重罚你,就罚你半年俸禄。”

    詹徽松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领旨谢恩,道:“臣谢陛下宽宏,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坐着与咱讲讲,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詹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谢恩过后,这才小半边屁股坐在板凳上,稍作思索,才道:“回陛下,臣以为仅凭苏氏一家之言,不足以定此案真假。就臣所知,户部尚书赵勉家中依旧是破宅小院,实在不像是有此行为之人。”

    这一点倒不是詹徽胡说,实在是赵勉家中确实破落,小院还是租来的,家中也没什么奴仆,除去正妻刘氏之外,只有一个老妈子帮厨。

    这样的人,如果真有贪污受贿,那只能说实在隐藏的太好。

    “老四,你怎么看?”

    “回父皇,儿臣以为詹大人所言有理,仅仅苏氏一人所说,并无真凭实据,恐怕多有错漏。此事还需仔细调查,才能知端倪。”

    朱棣看过密疏,他实在是想不通,若真按密疏上所言,赵勉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于卖官鬻爵。

    虽说只是一些小官,但在老爹的眼皮子底下,还敢搞这种勾当,难不成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如果此事为真,必定不可能只有赵勉牵连其中,从他开始往下,定能够挖出一长串的利益集团。

    朱棣似乎能见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场景,因此不敢妄下结论。

    事关朝廷正二品官员,也关乎到朝廷的脸面,真要是如此,那才是真的糟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赵勉是咱一手提拔上来的,咱也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看向詹徽,又道:“此事不可不查,詹徽你将苏氏安顿在府中,直到此事结束。”

    “微臣遵旨。”

    “另外,今天下午,你同老四走一趟,看看这赵勉到底玩什么花样。”

    詹徽一愣,不解道:“可赵大人认得微臣。”

    “昨日你们的议程还没有结束,咱召他和其他人在文华殿议事便可。”

    朱元璋将事情安排妥当,又道:“二虎,有件事情交你去办。”

    毛骧跪地,道:“臣在。”

    “这密疏之上的事情,如果真的属实,那赵勉手中定有不少赃银,你带人好生清点,看看赵勉到底将这批银子藏到了哪里。”

    “臣遵旨。”

    “不可打草惊蛇,便装出行,切勿声张。”

    一应事情交代完毕,朱元璋目送詹徽和毛骧离开,又看向桌案上的密疏,深感麻烦。

    朱棣依旧在,朱元璋稍作思量,便道:“老四,随咱去后园转转。”

    今日是个晴天,因此后园之中景色不差,朱元璋挥退左右,道:“赵勉坐赃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朱棣不假思索,道:“这件事情很突然,也很奇怪。”

    “说说理由。”

    “首先是流程问题,苏氏既然知道上京告状,还能头顶《大诰》而来,自然也应该清楚,去往何处。可她却去了詹徽家中,且在詹徽明言之后,依旧选择由詹徽上这道密疏。”

    “其次,苏氏一个民女,密疏怎么会写的如此工整流畅,显然背后有人指点,其中言辞恳切,切中利害,非比寻常。”

    “最后,也是儿臣最无法理解的事情:如果苏氏真的是买官之主,那她为何敢来告状?”

    朱棣条理清楚,显然这些问题他之前已经想到,只不过并未言明。

    这番分析已经足够,朱元璋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怪异,苏氏从浙江而来,一路之上舟马劳顿,而赵勉竟然毫无反应,他既然有卖官之心,又怎么会如此不加提防?”

    “是啊,他既然毁约在先,又怎会如此不小心,斩草除根,才是正道。”

    朱棣恍然,随后便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栽赃,想要拉赵勉下马?”

    “不,詹徽没这么愚蠢。”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他接下了这件事情,便无法逃脱干系,如果不是确有此事,詹徽绝不会以身入场。”

    “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挑起,詹徽不过是就坡下驴,乘机剪除朝中势力?”

    “人心难测,谁又说得清楚,咱让你和詹徽一同前去,就是想瞧瞧詹徽有什么法子。”

    朱棣心中佩服,没想到老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与之相比,他还是太过于浅陋。

    回想起之前朝堂之上任用魏国公徐辉祖一事,朱棣心中微突,爹这番话,是不是在敲打于他?

    他心思稍有些杂乱,爹不提起,他也不敢主动去问,只好将此事暂且压下,如今决策已经做出,即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朱棣也暗自给自家提了个醒,而今他虽身为太子,但并非是毫无危机与压力了。

    群臣之心隔着肚皮,明里暗里的争斗必不会少,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勾连起来的关系纷繁复杂,不比战场之上要差,甚至更为凶险。

    战场之上,只需要一心一意的追着北元残部就好,哪里像这朝堂,连個具体的敌人也没有,很多时候往往只是利益的交错,就可能引发尔虞我诈的冲突。

    且说赵勉这件事情,单是牵扯进去的正二品,就有两位,眼看着一场动荡就要来临,朱棣也不免得心中微微紧张。

    他心中倒是希望此事是假,但詹徽已经亲自下场,这件事情八成是真的,只是后续的处理该如何,又是一桩麻烦事情。

    赵勉牵扯甚多,朱棣深感麻烦,他看向依旧平静的老爹,心中不得不感叹。

    老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能够狠下心来斩杀那么多官员?

    换做是他,绝没有这份魄力,死去的官员实在太多,这对于大明朝的稳定,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而如今,新的选择就把握在他的手中,眼看着一把屠刀将要扬起,朱棣也多了几分紧张。

    这把屠刀,该不该落下?或者说该怎么落下,似乎就在他一念之间。

    还在思索之际,朱元璋看一眼日头,道:“去吧,巧的话还能赶上一顿饭。”

    朱棣点头答应下来,出后园,在文华殿与詹徽碰头。

    “你我如果这样前去,恐怕会惊扰百姓,詹大人可有良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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