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玉问:“他逃出去了吗?”

    雷阿公道:“应该吧,后来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雷佳玉又问:“那您就是那个时候被白军抓走的?”

    雷阿公点头。

    雷佳玉问:“您没逃掉吗?”

    雷阿公沉默了几秒后,才摇头:“我被抓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时被抓的还有蓝有田,所以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也没能赶回来,他老婆难产死掉了,彩衣那孩子到现在都不能原谅他。严贵荣也被抓走关了两个多月。我们村子也被清乡队犁了好几遍,你们都知道清乡队那帮人是什么德行,这算是我们村子第二次受他牵连吧。”

    雷佳玉忽的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闷了一会儿才问:“那……他呢?他是生是死,为什么再没回村子看过?”

    钟周全道:“在那些年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逃到国外的,有说他早早就死了,有说他当上了大官,甚至……甚至还有说他叛变的……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消息,甚至查无此人。”

    说着,钟周全看向雷阿公。

    雷阿公也道:“解放后我去打听过他的消息,但上面给的消息是并无此人,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他绝对不会背叛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确信。”

    钟周全微叹一声:“我也很生气东渠大哥一走几十年没个消息,但我也绝不会相信他是会背叛的人。也因为太久没有他的消息,各种猜测又都是没有凭据的谣言,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提他了,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提他,所以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都不知道他了。”

    雷佳玉顿了一顿,她道:“你们不是说这个新支书是那人的儿子吗?那新支书应该是知道情况的吧。”

    钟周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顿时激动起来:“对啊,我们可以去问新支书啊。”

    雷阿公道:“你看他像有想表明身份的样子吗?”

    钟周全浑身一僵,他艰难回头,他再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问题:“为什么啊?”

    雷阿公皱眉不答。

    钟周全一思索,他问:“该不会是你还在怪东渠大哥吧?”

    雷阿公眼睛当时就瞪起来了。

    雷佳玉有些担忧地看她爷爷。

    钟周全被雷阿公的眼神震慑到,他缩了缩脖子,说:“大家不都说你是因为东渠大哥才被抓的吗,也是为了逼问东渠的下落,你才被打成残疾的……再说,新支书来的这几天,你对他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你对别人从来不这样……”

    钟周全话没说完,雷阿公勃然大怒,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钟周全砸去。

    钟周全吓一跳,下意识一躲。

    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墙上,碎裂成了一朵凄惨的花。

    “阿公……”

    钟周全和雷佳玉都吓傻了,印象中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雷阿公发这么大的火。钟周全更是彻底懵了,他是孩子的母舅,在畲族文化里面,母舅的家庭地位是最高的。所以别看雷阿公的辈分比他大,但一直以来对他这个孙子的母舅还是非常尊重的,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一遭。

    钟周全脑子都转不动了,他已经不记得刚才说啥了,他刚说啥了,怎么让雷阿公这么暴怒?

    雷阿公指着钟周全的鼻子,质问了他一个触及灵魂的问题:“你刚才说什么?”

    “啊?”钟周全哪他妈知道他自己说了啥,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隐约记得他刚才好像没说错啥。

    见钟周全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雷阿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问:“周全,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什么?”钟周全吓得站了起来,忙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怎么可能啊,我……我怎么可能。但你确实是因为东渠大哥才残疾的,而且……而且新支书回来到现在,你对他的态度确实很差。我……这个……这个……”

    “那是因为他跟你一样看不起我!”雷阿公悲愤出声。

    钟周全呆住了,怎么又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雷阿公失望地摇头,他道:“我是因为不肯透露出东渠的消息才被他们折磨成这样的,可这又怎么样?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当年钟金钗的丈夫雷阿桶不是一样被抓走打成了残疾,他透露出半点关于红军的消息了吗?”

    “周全,你也是山哈,在你眼里山哈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这个民族所坚持的信念到底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在斗争最艰苦的那几年里,多少人看不见前进的路,又有多少人选择了背叛。”

    “连李振彪同志都被叛徒沈庚堂杀害了,可我们山哈有谁叛变了?我们山哈出过叛徒吗?在最苦最难的时候,哪个山哈背叛了?我们是始祖的封号是忠勇王,忠勇两个字是刻在我们山哈血脉里面的东西!”

    雷阿公越说越激动,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领子,露出里面一道道的可怕的伤疤,他大声道:“在入狱坐牢的那段时间里,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不知道吃了多少刑罚,可那又怎么样?”

    “于公,东渠是我的同志。于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山哈就没有出卖朋友出卖同志的人!打残我又怎么样,就算打死我,我也还是这句话!我从来没有一天后悔过,我更没有半点怪过他!”

    “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意思,都想用什么眼光看我这个老头子?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他还瞒着个身份回来,还跟我说他家在区里,还说什么新迁到三石村来。他什么意思,他是以为我会拿这件事情为难他吗?这难道不是看不起我吗?这难道不是对我莫大的侮辱吗!”

    房间里面顿时鸦雀无声,钟周全和雷佳玉都被吓呆住了。

    雷阿公悲愤到了极点,而后滚滚热泪而下。

    雷佳玉紧张极了:“爷,你被气哭了?”

    雷阿公擦着滚烫的泪水:“我不是气的,我是难过。”

    钟周全愧疚地想拿头撞墙,他结结巴巴道:“阿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该死……我……”

    雷阿公依旧摇头:“也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东渠。东渠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啊!”钟周全心中一惊。

    雷阿公难过到了极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东渠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他绝不可能这样做的,他是懂我的。他一定是死了,他一定死了,东渠他肯定是没了,我的东渠,我的兄弟,我的战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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