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骑快马带着王靖瑶,入城之后,便直奔刺史府。楚州城好歹是一州治所,若非紧急军情或者金陵来人,大街上是不许飞马的。

    但沿街巡视的兵丁,不少都看清了李源身上的紫色官袍,只道是京中大人物来访,无人敢拦。

    到了刺史府下了马,府前的守卫便上前问询,李源沉着脸掏出了“殿直都虞候”的腰牌,惊得守卫忙朝李源躬身见礼,接着小跑进去通报。

    片刻后两人便被恭恭敬敬地引到府内,落座上茶。

    王靖瑶全程紧紧拽着李源的衣角,如同孩童时拽着李源的双手一般,仿佛这个男人只要在身旁,自己便会心安不少。只是曾经自己哪里能预料到,如今的李源会发展到这般地步,连刺史府都能随意进入!此刻又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自卑地低下了头……

    后堂一位身着简朴常服的中年男子,踏着矫健的步伐,缓缓而来,同时拱手中气十足地笑道:“想必这位便是李虞候了!果真如传言般少年不凡、一表人才!本官昔日也曾率军入楚,先前听闻李虞候在潭州所为,实是热血难当,只恨不复年少,与虞候同上沙场!”

    李源也起身回了个礼,打量了一番,果然这何刺史如史书中记载那般,是个十足接地气的官员,且颇有武人之气。

    来时的路上李源已经回忆了一遍,这楚州刺史何敬洙算是南唐的名将,南唐灭闽首次战役便立下头功,后来也曾奉命率军援助马希萼夺得王位,战功赫赫。

    之后皇帝便让他镇守楚州,期间经常微服出行,察问百姓疾苦,兴修水利,口碑倒是不错,算得上一个尽责的地方官。

    因而李源此时只希望,这何刺史真如史书中记载那般处事公正。只要公正,那便有了些许把握。

    何敬洙既然如此热情,李源观感自然好了许多,同样谦和地回道:“何刺史不必自谦,昔日你率军血战攻下潭州,可谓战功赫赫!相比之下,我只是侥幸取巧而已,如何能相提并论!”

    不过这句算是高捧了,当年何敬洙率军攻潭州时,顶多就是外援策应,楚国的内战主力当然是马希萼的朗州兵和蛮兵,所谓血战,其实就伤亡了不到数十人。

    而作为一名武将,有人夸赞自己的战功,哪怕是过誉,何敬洙当然乐意接受,对李源的好感也直线上升:“日前听闻李虞候一行还乡探亲,真是孝心感诚!可惜本官当日公务缠身,未能相迎,今日又闻李虞候已经南归,便想着来日到金陵赔罪。不曾想虞候却去而复返,莅临寒舍,着实令我受宠若惊!”

    点到为止,身旁的王靖瑶一直惴惴不安,李源便不再多客套,拱手道:“何刺史为陛下镇守一州,自然是公务繁忙,无需客气!今日上门拜访,是为了我这妹子,若有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何敬洙摆了摆手,大方地说道:“冒昧从何说起,李虞候但说无妨!”

    王靖国案发楚州,又算得上是大案,何敬洙如何能不知?李源便节约时间,大概地描述了一遍,言辞颇为恳切。

    “原来是私盐一案。”

    何敬洙脸色一暗,摸了摸胡须,沉思了片刻后,低声道:“李虞候,此事却是难办。你我同朝为官,当知我朝律法,对贩运私盐者,量刑甚重。想必李大人是清楚的。

    王家这位小兄弟,被州府差人拿住时,缴得五车私盐,人赃并获,物证齐全。人犯五名归案后,本官早已上书报与三司。金陵也来了消息,此案干系重大务必严惩!纵使我是一州刺史,恐怕也难以徇私......”

    王靖瑶只听此话,再次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接着跪下哀求道:“刺史大人,小女替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给您跪下了!我弟弟才十四岁,他是不安分,但我等平民百姓如何敢犯下这等大罪?定是叫了骗了去,还请大人明察!”

    “小姐,你是李虞候的妹子,这如何使得?唉!不是本官不愿帮你,实在是律法无情,有心无力啊!”

    说罢何敬洙偏过头,眼缝眯了起来,并没有理会面前的王靖瑶,任由她跪在面前,个中意味叫人看不透。

    此时内心开始对李源不满起来,这李虞候难道是被这女子迷惑,怕不是昏了头?贩卖私盐是何等罪名,多少官员都避之不及,这李虞候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贸然插手?到底是年轻啊!

    李源目睹了这一状,也是脸色阴沉,连忙搀扶起王靖瑶,轻声道:“瑶妹子,下跪无用,你赶紧起来罢!一切有我。”

    接着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朝看似淡定的何敬洙说道:“何刺史,我家这妹子日夜担忧,下狱的毕竟是她亲弟弟,话虽急切,也是人之常情。但她所说也不无道理。据我所知,楚州产盐之地,自魏晋之时,此地贩运私盐便屡禁不止,大多都是藐视王法的亡命恶徒。

    我朝律法甚严,贩私盐如此大事,必然要仔细谋划。王靖国出身良善,又年纪尚浅,如何能盘算这些?定是背后有人诱骗驱使!敢问主使何人?这些私盐从何而来?又是要运往哪里去?这些尚无定论,既然案件不明如何能送呈三司?此间干系还请大人三思!”

    李源这话可轻可重,何敬洙毕竟浸淫官场多年,哪里听不出来?自己眼下已经将王靖国定了死罪,并且在送往金陵的书函中也写明了这五人就是主犯从犯,朝廷也复了信函并且嘉奖。如今李源却说王靖国并非主犯,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己冤枉百姓,仓促结案?

    这顶大帽子自己可担当不起!

    于是镇定下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李虞候此言差矣!断案需要证据!这王靖国即使不是主使之人,但他贩运却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如何能开脱得了罪责?此案三司已经复函,并无不妥,李虞候既蒙陛下厚爱,更该遵守朝廷律法——”

    “何刺史以为我不懂朝廷律法么?”

    李源继续冷冷地说道:“偷卖盐一石者死。何谓买卖?以物牟利曰卖。而王靖国只是运送,且途中已经被官差所拿,私盐一并罚没,并无丝毫牟利,又非主谋,就算量刑顶多就是个流刑。为何直接定了秋决?何刺史直接将他视同主犯定罪,三司可知实情?如此武断怕是不妥!”

    既然李源变了脸,何敬洙也不是软骨头,不再周旋,同样厉声道:“早知李虞候的三寸不烂之舌,连那楚王都能说服,今日本官可算是领教了!好一个以物牟利曰卖!此案早有定论,三司已经复函,主谋便是王靖国几人。若是真叫他把私盐散卖出去,怕是虞候的妹子,此时也得连坐了!

    本官敬重李虞候,不与你做口舌之争。请问李虞候,既然你笃定那王靖国并非主谋,可有真凭实据?若有,本官定然如实上报!”

    何敬洙的底气十分充足,你李源如有证据,能求到我头上?并且就算有主使,又岂能是你惹得起的?既然撕破了脸,那且看谁遭殃。

    李源内心怔了一下,说实话自己的回答也只不过在律法的字眼上钻空子,却不料何敬洙如此强硬。想来正常,破获私盐案可是大功,何敬洙既抓了几个现行犯,怎会放过?而且私盐这种刀尖舔血的勾当,背后必定有朝中亲贵当靠山,他何敬洙也未必敢查,说不准还有牵连……

    最要紧的是,自己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一切只是空谈,再争执下去,恐怕无济于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掩藏了内心的失望,李源缓和了脸色,眨眨眼说道:“现下确实没有证据,但何刺史作为楚州的父母官,此前应该也处置过不少私盐案犯,王靖国是否主谋,心里必然明白。我虽然在军中当值,但打听打听还是不难的。”

    瞧见李源意味深长的模样,何敬洙内心直道,这是要拿上头来压我么?果然如外界所言,这李源不过是个攀上陈使相的趋炎附势之徒,真是如此!可本官上头照样有人!

    于是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目光,冷冷地应道:“本官自然心中有数!李虞候如今得陛下恩宠,自是有门路,本官哪里敢阻拦?只是要我欺瞒朝廷,私自放走要犯,却是不可能!”

    李源心中无奈,硬着头皮拱手道:“私自放走要犯当共罪论处,我自然是不能强迫何刺史做如此悖逆之举。这样,我先带我家妹子去牢狱中探望探望她那弟弟,如何?”

    见到何敬洙依旧冰冷的模样,并不回话,李源只得诚恳地说道:“何刺史安心,我也是有官身之人,自会遵守朝廷律法。此时我随行禁军均驻扎在城外,并未入城,王靖国定无闪失。”

    何敬洙似乎正是有此疑虑,闻言冷漠地扬手道:“五日后,王靖国等五名案犯将启程解至金陵大理寺,李虞候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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