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眯起双眼打量着一脸苦大仇深的李源,随后抚着长须哈哈大笑道:「老夫就猜到贤婿你迟早要提这个茬。哎,老夫也是万般无奈啊!你可是我的女婿,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名将,你难道以为老夫会跟你作对么?

    怪就怪老夫垂垂老矣,已入不了陛下的眼了,若是先帝在位的时候,老夫仍为右相,我又岂能克扣你的赏赐,给你那些破烂?何况徐铉他们一帮人,可是有陛下的明旨,所有钱粮支应需倾力供往镇南军,老夫又能如何?能给你那些,已是尽力了。」

    李源继而咧嘴笑出声道:「呵呵,岳父,小婿只是开玩笑罢了!我知道您向来待我甚厚,这回肯定又是徐铉一伙人所为,我可是从来没有怪您。不信您回头问问娥皇,我至今可没有对此事发过一次牢骚,您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

    周宗点了点头,却忽而低声神秘一笑道:「贤婿,老夫问你一句,你朝陛下特意提出攻打荆南一事,实际上是不是为了朝廷能够名正言顺拨付你钱粮?」

    还真被你猜中了?!李源老脸一红,挠挠后脑嘿嘿笑道:「岳父果真是高明,小婿就这点心思却被你看出来了。」

    周宗呵呵笑道:「老夫不妨跟你明言,早晨我接过朝廷的旨意,得知陛下许你武平一镇攻伐荆南响应北伐战事时,还有些想不通,毕竟你武平正在扩军,准备南下收复桂管之事,朝中重臣几乎无人不知,老夫那时便心生疑问,纵使我这女婿是天生将星,又如何能分心两顾,同时攻伐两国?

    待你方才透露盐井之事后,老夫顿时便明白了。如若是为了守住盐井,你身为制置楚地的朗州大都督,大可以临机自断,不过是攻伐荆南几个小城,何必特地从千里之外跑回国都向陛下请求?

    你却偏偏坦然告知陛下,不就是为了借机将攻伐荆南这件私事,掺和成响应北伐的公事么?这样便能名正言顺从朝廷讨点钱粮,哈哈,贤婿啊,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李源哑口无言,心中大有触动,周宗不愧是两朝元老,吃过的盐还真比自己吃过的米要多,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用意看得清清楚楚,令人由衷佩服之至。

    「岳父,您全都说中了,小婿无言以对,深感佩服!」李源认真拱手叹道。

    周宗嘿嘿笑了数声,老人家端起酒盅啜饮了一口后,又连连摆手道:「这回钱粮一事,你便不必再忧虑了。陛下可是下旨了,你武平军视同镇南军标准供给,你放心,老夫自然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绝对让你满载而归。」

    李源连忙行礼道:「那就多谢岳父了!」

    「一家人无需客气。何况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老夫只是顺水推舟。好小子,朝廷欠你的,才过多久又被你薅回去了......」周宗眨了眨双眼笑道。

    「岳父谬赞了。」

    周宗点头道:「既然钱粮有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有几成把握能迅速结束荆南战事?别到时候大军陷于荆南,盐捞不到手,反而损了实力,还误了收复桂管的大事,别忘了朝中多少人可盯着你呢。」

    李源笑道:「好罢,我给岳父个定心丸,我有十成的把握,自发兵之日起半月结束。如若食言,我也没脸见岳父了......」

    「这叫什么话?」周宗皱眉斥道:「无论怎地,你都是我周宗的女婿。」

    「哎呀,反正我是绝对相信女婿的话。咱家女婿是谁,那是整个大唐无人不知的名将啊,就说最近讨伐什么洞溪的时候何等艰难,还不是被他一举拿下了,回师后又接连打败了汉军数阵,这等本领谁人能及?眼下只不过打一个小小的荆南,郎君你倒是不信他了,莫非是糊涂了?」徐氏不满地嘟囔道。

    「我这不是问问才放心么......」周宗哭笑不得,于是想了想道

    :「罢了,战事你是行家,老夫也不问了,总之越快拿下越好,你自己把握,不用老夫多说。对了,倘若打完仗,老夫又能将这些盐神不知鬼不觉地卖成钱的话,咱们如何分账?」

    李源心知这才是重点,就算是自己的岳父岳母,出了这么大力气帮忙自然不能让他们吃亏,连忙应声道:「四六分账,我四您六。」

    「什么?」周宗忽而老脸一沉,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其中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四六分账是李源早就想好的分法,原以为周宗会欣然应允,结果却出乎意料,此时李源心中无奈,难道是自己不懂行规,老岳父嫌太少了?于是连忙又改口道:「这样,岳父,我三您七。我明白,若无法将这些盐卖成钱,那些盐就是废物,铺路填坑都嫌不合用,也知道要将私盐纳入官盐售卖,您得担巨大的风险,毕竟这可是砍头的罪名。」

    见周宗依旧不做声,李源只好再度开口道:「要不岳父,您说一个数罢,我答应便是。」

    徐氏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狠狠白了一眼故作深沉的周宗后,气冲冲道:「贤婿此言差矣,莫理你岳父,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在这里计较分成的事情,却像市井人一般讨价还价,真是丢人。

    贤婿,你想要多少,我替你岳父答应了便是,至于有甚风险,理应我们共担。当然你也不用顾虑,我们夫妇俩在金陵还是有点分量,出不了事。」

    周宗冷冷道:「老夫还没开口,你一个妇人家掺和什么?」

    徐氏不依不饶,狠狠捏了一把周宗的臂膀道:「你怎不想想,咱家女婿可还要上战场打仗,打完还要派兵守住那里,若要论风险,你在京中好吃好喝,要怎地个论法?谁也不比谁少多少。再说了,这盐井可是女婿发现的,按我说,他说多少便是多少,咱又不缺钱。」

    周宗似乎被方才自家夫人掐那一下子,面容顿时扭曲起来,此时一直紧紧按着痛处,嘶声道:「真是疼啊,唉我都说了你多少年了,不可如此无礼,女婿还在场呢......

    夫人呐,我的夫人呐,你真是误会了,我方才只是故意开玩笑罢了,我已年过花甲,你觉得我真会与他计较这些身外之物?真要计较的话,我又怎会每月替他向客商购买战马铁骑,再雇船送往朗州?」

    徐氏仍是不满地碎碎念道:「开玩笑?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

    周宗不顾李源在一旁瞠目结舌,紧紧捂着臂膀却孩子气地向自家夫人挪了挪身位,露出笑意道:「嘿嘿,夫人说的是,此事只是我一时兴起,是我做得不对,莫要气了......」

    这回轮到李源哭笑不得了,好家伙闹了半天这是在开玩笑呢?难怪方才自己想不通,明明正如周宗所言,每个月都能掏出大笔费用无私馈赠自己战马铁骑的岳父,为何今日会如此计较,原来如此,但这又是何必呢......

    李源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岳父岳母,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我就算占便宜,也不能占了自家人的便宜,不如就四六分罢。毕竟从朗州到金陵的运输车马还需要岳父提供,货运输送我实在不懂行,至于挖出来的盐要从盐井里运出来,还要提纯熬煮,这些人工柴薪驼马的费用——」

    「停停停,打住。」周宗见李源还真的一板一眼算起流水账来,以为女婿是较真起来了,赶忙挥手制止,接着尴尬地嘿嘿笑道:「贤婿啊,老夫方才是真与你开玩笑呢,莫当真,莫当真......

    这样,分账一事老夫便做主了,咱们二八分账可好?」

    见李源愕然,周宗又急忙补充道:「我二,你八。就这么定了。」接着即刻转向夫人徐氏,见她眉开眼笑,周宗心里的大石头方才落下,怕是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开这种引起后院不宁的玩笑了。

    李源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心头却无比地温暖,甚至有些愧疚,自己原先实在是太过肤浅,觉得以盐事的暴利劝说周宗定能成功,岂料这位岳父压根儿就没想获利的事情,根本就是为李源自己而考虑。

    因为若真按周宗这么分账的话,哪怕这两成是不小的数目,周宗最终还是吃亏的,很大可能无法获利。打通朝廷渠道,盘活官吏之间的关节不要给一点堵住他们的嘴?下边办一些隐秘之事的人不要给钱堵嘴?最终周宗能否真正分到两成,这事儿还真不一定......

    总而言之,尽管李源苦苦劝说多遍,但由于周宗与徐氏两位长辈再三坚持,最后李源还是只能厚着脸皮接受了,就盐井一事正式达成协议,获利之后双方二八分账。

    周宗先拿出一百万贯垫付前期的费用,李源负责将盐运出盐井提纯打包,周宗将命人在朗州设立车马行,专门负责将成品盐运回金陵,剩下的事情便交于这位老岳父,通过户部的盐务专卖渠道去销售。

    协议达成的一刻,李源心里的激动与感动已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起身朝面前这二位如同再生父母般的老人家举杯敬酒三盅,再听听两位亲切的唠叨叮咛,当习惯且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此时的真情便如一坛陈年老酒,难能可贵而令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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