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在胡则的殷勤安排下,和州刺史府便成了平叛大军行辕。

    小憩半个时辰后,胡则果然披甲骑马来到行辕等候,由于燕王李弘冀突然“腹胀不适”,李源只好舍了这位副帅,在胡则的陪同下去巡防城关。一行人城中街道上漫行,满目皆为大队兵马来往,喧闹躁动异常。百姓们的身影倒也不少,只是皆好奇地站在街边的店铺前张望着,自然还有一部分背着石块拉着牛车,继续加固城中设施的民夫们。

    近距离的观瞧,李源才真正意识到这座和州城的非同寻常之处。城中的房舍竟然都是方石垒造而成,屋皆平,上有石栏垛口掩体。可以这么说,每一座房舍都是一座可以守御的堡垒,如果上头能安排弓箭手足可以防御方圆数十步的大片区域。

    可以设想一番,即便城墙被攻破,也不是这座和州城的末日,恰恰是真正战斗的开始,而且是非常血腥的那种巷战。

    一行人从南城阶梯登上城墙,站在城墙之上,今日雪花稀薄,冷风“嗖嗖”挂过身体,天空中铅云低垂,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但大家都知道,城墙上的风其实已经经过了北边山峦的阻挡,变得很弱了,若是到了城北,还不知是如何的凛冽难忍。

    冷虽冷,但站在城墙上往城中眺望,景象又有不同。如今整个和州城由于多了二十万大军,沿途大街小巷中兵马攒动,热火朝天,各种嘈杂的声响送入耳朵里,给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而从南城墙往外望去的景象却颇有看头的,既可看见冻结绵延的大江,又能眺望山谷以及两侧山峰上的堡垒和烽火台,李源本想借机眺望一番南面的镇南军营盘,但无奈视线阻挡只能作罢。

    至于东西两面的城墙上则可以观赏城外山景,但见群山巍峨在城池数里外绵延。天已寒冬,万物凋零,本来满眼的绿色被黑黄灰三色取代,更增添了群山的肃穆之感。

    东南西三面城墙都巡视了一遍,北面的城墙上倒不必特意去一趟,因为北边是来时之路。

    巡防完毕,天色也晚了,群山遮蔽之下,天黑得也好像特别快。鼓声隆隆中,街道上一队队的和州兵士举着火把奔驰而过,口中呼喝作声,似乎是驱赶还在街上的百姓。

    胡则笑着对李源道:“大元帅,可知这场面是为何?”

    李源点头道:“胡刺史治军有法,要塞城关实行宵禁自是应该。”

    胡则回道:“正是,和州城作为京畿军事要地,只有实行夜禁,才能次序井然,不至于生乱,这一点下官深以为然。”

    李源道:“如今更该如此,兵马更加庞杂,人员众多,定要有严令维持城中秩序。算了天色已晚,本帅这便回行辕休息,明日大帐议事,筹谋进军平叛事宜。”

    “大元帅辛苦,下官遵命。”胡则点头,接下来送李源去行辕之中,拱手而别。

    李源也确实有些累了,吃了晚饭之后沐浴更衣,召集了禁军将领们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吩咐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上午便要议军,奉劝众人保存精力为好。

    正踏入居所院门的时候,李源忽听有人在身后轻声的呼唤声。

    “李源,李源!”

    李源扭头观瞧,竟然是燕王李弘冀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从院门后的暗影里露出半个身子来朝自己招手。李源忙走过去,诧异问道:“燕王殿下,你怎地夜深不睡觉?我差点以为见鬼了。”

    李弘冀却伸手指按在唇上“嘘”了一声道:“莫多话,跟本王来,有事跟你商量。”

    李源满头雾水地跟着李弘冀来到院外僻静之处,拱手低声道:“殿下,你怎么了?”

    “免了这些俗礼。”李弘冀低声道:“你可记得午宴上的事儿?”

    “什么事?莫非是你吃多了腹胀的事儿?”李源想了想道。

    “哪里是这个事儿,午后的事儿。”李弘冀不满道。

    “午后?哪里有什么事儿?”李源挠头道。

    “......午后胡则不是曾对你说,让你下令所有禁军将士不得靠近城南的赈济库房么?”

    “原来是这个事儿,是啊,殿下有何疑问?”李源不解道。

    “本王告诉你,下午本王亲自领人暗暗去瞧了,那里还真是古怪,正好在城南箭塔矗立的地方,和州守军不过一万,那些库房竟动用两千兵马守着,连一步也不准靠近,不就是父皇下旨赈济百姓的粮库么?有必要这么严实么?

    本王连皇家内库都进去过,也没见这么严密的。因此本王猜想那里一定有什么猫腻。否则为何守得那么严?”李弘冀低语道。

    李源愕然道:“难怪你下午不愿跟着我巡视城池,什么在腹胀不适,原来是跑去城南了,奇了怪了,我怎地没见到殿下你?”

    李弘冀认真道:“暗中打探消息,本王难道还身着金冠蟒袍么?”

    “殿下是不是多心了,咱们可有足足二十万大军在这和州城里头,您又是皇子之尊,看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竟还乔装打探自家城池,何必多此一举?”

    李弘冀沉声道:“大战在即,本王虽然觉得那里有古怪,但也不想贸然行事打草惊蛇。”

    李源疑惑道:“殿下可否告知在下哪里有古怪。”

    李弘冀皱眉道:“本王告诉你,若是以前的本王,兴许还真看不出来,但本王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半年来因本王被父皇禁足,只能专心在宣润二州治政安民,但也因此对这半年来江南的民生有所了解。胡则对你说,今年霜冻,河流冻结,粮食歉收,城南那十六个库房里头皆是赈济百姓所用粮草,是也不是?这便是古怪之处。”

    李源道:“这有何古怪?”

    李弘冀斩钉截铁道:“今年霜冻以致河流冻结,父皇下令赈济各州百姓,的确是如此。但和州十六个库房皆是赈济粮草,则是完全不可能的。本王目测过城南的那些库房,与我宣润二州的库房大小相当,可贮藏一万石粮食左右。

    你可知此次粮荒因宣润二州人口众多,因此最为严重,父皇半个月前下旨拨与赈济百姓粮草,因先前国库全力供给镇南军北伐事宜,故而本王治下二十余万百姓最后所得不过十万石赈济粮,他和州百姓不过两三万人,哪来的十六万石赈济粮?”

    李源沉声应道:“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若真如殿下所说,那便证明胡则定然有所隐瞒,是么?”

    “是。本王敢担保,那库房里头绝对不是赈济粮。那胡则必定以为本王,还有你们这些武将只懂带兵打仗吃喝玩乐,不懂民生内政,却不知本王这半年来有所收获......”李弘冀冷冷道。

    李源思索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殿下可有想过,倘若连朝廷二十万禁军到来,连殿下这等身份到来,胡则都敢有所隐瞒,说明他手里,或是说那库房里,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足以令他无所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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