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你,在那份塘报里,便觉你是大树,安静有力。”

    “大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我哎。”

    泰昌二年腊月初八,开原总兵府。

    天还没亮,一群将官便拎着礼物来到平辽侯府邸前。

    乔一琦、康应乾、宋应星、茅元仪,邓长雄、王二虎、袁崇焕、马士英,开原诸位军政大佬悉数到场,连戴罪在身的孙传庭也赶来凑热闹。

    已经冷寂很久的总兵府备显喜庆,卫兵张潮告诉大家,平辽侯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

    众人先到侧面厢房向火,三两人围坐一起,聊些闲话。

    布木布泰和胖丫鬟芍药端茶倒水忙活不停。

    康应乾捋着胡须,望向布木布泰背影,低声道:

    “老夫当初没看错,小鞑子果然淑德贤良,也是平辽侯以夏变夷之策,才能把这蛮夷教化成·····”

    乔一琦凑到老搭档身边,忍不住打断他道:

    “可惜命运多舛。”

    康应乾眯缝眼睛,充满关切望向乔大嘴。

    不等他套话,乔一琦便忧心忡忡道:

    “蒙古那边又要闹事了,多事之秋啊。”

    ~~~~

    虽然刘招孙想要静养,虽然一群心思活泛的手下还是早早登门,给这位年轻上官祝寿。

    “本官才二十一岁,有什么好祝寿的,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

    刘招孙匆忙起身穿戴袍服,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杨青儿噗嗤一笑,背后抱住刘招孙,帮夫君系好发髻。

    “嘴这般碎,人家好心来给你祝寿,不知感激,还说风凉话,妾身过生日,就没人记得。”

    刘招孙听这话里有话,转身在她鼻尖上摸了摸:

    “哦?经略大人家的千金,还敢有人慢待不成?”

    杨青儿撇撇嘴,将夫君发髻上的那枚樱色琥珀束发冠摘下,放在手心把玩。

    她一眼便看出这发冠是金虞姬之前戴过的,佯装嗔怒道:

    “夫君是大树,大树不可轻浮,这女子的轻浮之物,扔了吧。”

    刘招孙连忙告饶,笑道:

    “好,以后不敢慢待经略千金,话说夫人生日是哪天?”

    “正月初六。”

    “好,真是个日子,我记下了,今年便陪你好好过。”

    昨夜服下汤药,身体稍稍恢复,与杨青儿相拥而眠,睡得昏昏沉沉,后半夜做了个噩梦,冷汗淋漓,杨青儿给他擦去冷汗,又扶着夫君喝下汤药,再醒来时,刘招孙感觉神清气爽,寒症去了七七八八。

    刘招孙与杨青儿四目相对,刘招孙望着夫人俏丽面容,不觉情丝缕缕。

    正渐入佳境,院子里传来嘈杂之声,张潮敲门说大家来给平辽侯祝寿了。

    这是刘招孙在大明过的第二个生日。

    去年的二十岁生日,是和金虞姬一起在沈阳城外过的,今年,本想只和杨青儿在一起过,看来是无望了。

    不知是对她惭愧还是喜欢,刘招孙望向杨青儿的眼神,多了些温情与眷念。

    “先吃碗面,夫君大病初愈,可要养护好。”

    刘招孙还在发呆,杨青儿已经端来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碗里漂着羊肉和葱花,是他前世最爱吃的某地烩面。

    接过碗筷,顿觉面香扑鼻,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慢些吃,不和你抢。”杨青儿心痛望向夫君。

    风卷残云般吃着长寿面,缓缓放下碗筷,抬头笑道:

    “忘了是家里,还以为在打仗,哈哈哈。”

    杨青儿听了这话,眉头紧蹙,急道:

    “昨日说好了,灭了建奴,以后就不许打仗了,想都不能想。金虞姬都快生了,夫君,你是大树,树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刘招孙笑着点头,继续吃面,一滴眼泪忽然落入碗中。

    他不是穷兵黩武的人,也体会不到杀戮的快感。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灭了后金,还有蒙古,灭了蒙古,还有大明,灭了大明,还有全世界。

    敌人总会以各种形式出现,除非自己真的能放下执念。

    可是放下执念,一切便没有了。

    即便外敌肃清,战斗也永不可能结束。

    开原这架战车一经发动,便无法停止。

    那日孙传庭杀伐决断,屠戮几千百姓竟然没人反对,可见这支军队已经偏离自己最初设定的路线。

    战车隆隆向前,如果谁敢中途下车,下场恐怕要比黄台吉更惨。

    要么被推着往前走,要么重新改造这架战车。

    情报局必须尽快建立,中军卫队要扩大规模,必须提拔一批新人,打压打压老人·····

    或许乔一琦说的不错,就让杨青儿掌握民政,自己带着金虞姬征战四方。

    女人应该不会背叛自己吧。

    刘招孙思绪翻飞,感觉一团乱麻。

    “夫君,金虞姬一人在文登,你如何放心?今年冬天不知怎的,格外冷。”

    刘招孙牵着杨青儿小手,走出厢房。

    “如今我们已灭了建奴,开原兵威强盛,天下莫敢不从,朝廷不敢下手,所以金虞姬是安全的,你爹也是。明年开春,我便去山东天津,将他们接回来。”

    杨青儿点点头,她对自己这位贪恋权势的父亲感情,尤其当开原最需帮助时,他竟然跑到天津去当什么兵备道。

    刘招孙没注意她表情变化,抬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天气寒冷,喃喃道:

    “是因为小冰河气候来了啊。”

    侧面厢房传来嘈杂人声,袁崇焕康应乾他们在里面吵吵嚷嚷,刘招孙对杨青儿道:

    “夫人先回去,我去见见他们,今晚和你们一起吃饭。”

    杨青儿走出几步,回头道:

    “老宋头叮嘱说要少喝酒,你酒量····”

    刘招孙对她笑道:

    “知道了,我酒量三碗而已,不会喝酒的,今日我还有正事要谈。”

    张潮领着四个卫兵护送平辽侯来到厢房前。

    屋中人声嘈杂,两年戎马生涯,一众文官跟着平辽侯出神入死,也沾染上武夫习性,言谈举止,颇显豪迈。

    张潮推开门,众人见平辽侯进来,连忙止住话头,纷纷行礼。

    厢房八仙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张潮凑到刘招孙耳边,低声说,这是康监军带来的厨子做的,他已经尝过了,没有下毒。

    刘招孙哑然失笑,这些卫兵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上官之间稍稍有一点嫌隙,底下人就这样恶意揣摩,怪不得历史上大人物之间的权力争斗总是那么血腥残忍而且猝不及防。

    刘招孙眼前同时浮现出两个画面:

    玄武门之变、杯酒释兵权

    他挥手打消这些杂念,招呼大家赶紧坐下,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只得自己先走到上首位置坐下。

    乔一琦被推着坐到了次位,康应乾挨着乔大嘴坐下,接着依次是袁崇焕、宋应星、邓长雄、王二虎、马士英、茅元仪。

    孙传庭一人坐在最角落位置。

    刘招孙瞟了眼孙传庭,招呼孙传庭坐在自己身边来,喊了两声,老孙借口不胜酒力,推辞不去。

    刘招孙只得放弃,环顾四周,举起酒杯:

    “诸位昨日才回开原,今天一大早便来给本官贺寿,我于心不忍,诸位皆是我心腹,年龄都比我大我,今日乃是家宴,没有平辽侯,都以朋友相待,来,我先敬各位一杯!庆贺扫灭建奴!”

    众人纷纷举杯,借着开原军大胜,向刘招孙贺寿。

    刘招孙让众人坐下,举起筷箸。

    “来,都尝一尝康巡按府上的手艺。”

    乔一琦放下酒杯,大声叫道:

    “刘总兵,今日既是你寿辰,我等都背下了礼物,还是等奉上礼物再行宴饮。”

    于是从乔一琦开始,众人拎着礼物挨个向刘招孙祝寿送礼。众人知他大病初愈,送的都是些人参当归之类的补品。

    乔一琦出手最是阔绰,他的两名卫兵抬上来一箱金条、十盒上品高丽参,价值千金。

    相当于又借给刘招孙八千两银子。

    刘招孙摇手笑道:

    “乔监军,这礼物太过厚重,我不能收。”

    乔一琦郑重其事道:

    “这些是我平日积蓄,绝无一文贪墨,你我相处两载,同生死共患难,些许财物又算得什么?刘总兵务必收下,就当是给战死士兵家眷留下的。”

    话说到这份上,刘招孙不好拒绝,便让卫兵将东西收下。

    乔一琦坐定后,康应乾厚着脸皮凑到面前,笑吟吟的伸手掏向袖中。

    刘招孙看他那动作,便知道他掏出什么,笑着摇摇头。

    “康监军,我这样子,若服下你那灵丹妙药,怕是提早魂归极乐,那时开原便群龙无首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袁崇焕拍着大腿笑道:

    “康监军若是手头紧,我可借你些银子。”

    康应乾不去理会袁崇焕,实际上,现在他的金刚散在辽东官场上已经颇有口碑,是等同金银的硬通货。

    有传言说康巡按每次到沈阳找王化贞办事,都要带上两瓶这玩意儿,比送银子都管用。

    康应乾等众人不再笑,才将金刚散放在八仙桌上,对厢房外拍了拍手。

    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众人齐齐朝门外望去。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婀娜,模样清秀的女子站在门口,朝上首位置的刘招孙做了个万福。

    刘招孙看都不看那女人,对康应乾笑道:

    “康监军的心意我领下了,只是我不好女色,夫人也不许,下一个。”

    说罢,刘招孙抬头望向袁崇焕。

    袁崇焕怀抱个木匣子快步上前,就要挤开康应乾。

    “金刚散你不要,美女你也不要。刘总兵,你可知此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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