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应乾离了丁字街,乘着漫天月色,踽踽独行,月光照在他灰白的发髻上,在青石板街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背影,孤独而冷清。

    老康对四周城墙上正在发生的激烈战事置若罔闻,直到走到西城,他才停下脚步,这里是官员们聚居的区域,也是康应乾的家。

    在一座偏僻破旧的宅子前站定,偷偷打量一眼四周,月色朦胧,抬头望见正门斜斜挂着的“康”字牌匾,康字影影绰绰,两边挂着的灯笼早已熄灭。

    伸出枯枝般的老手,砰砰敲响院门。

    等了许久,院门终于吱呀声响,里面闪开条缝,露出个妖艳妇人的脸,朝外面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问道:

    “怎的回的这么早?”

    “衙门今日无事。”

    他语气低沉,顺手推开院门,妇人没再和他说话,径直往楼上去了。

    康应乾跟着妇人后面,走过破败不堪的院落,进了屋,没有上楼,堂屋比外面更显狼藉,四角没什么家具,摆着几张旧桌椅,神龛下还残留着昨日摔碎的茶杯瓷片儿。

    妇人约莫三十多岁光景,此时阴沉着脸,像一尊求子观音神像,撩开马面裙,一屁股坐在神龛旁边,大口大口咀嚼泡饭。

    康应乾一言不发的将工坊制服脱掉,去里屋换了件粗布麻衣的常服。

    捡了个粗瓷杯,倒了水,举着杯子呆呆望向四周。

    屋子里只剩下几张桌椅和光秃秃,好像少了点什么。

    康应乾嘴巴吧唧吧唧,神态疲惫,竟然打起瞌睡。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朦朦胧胧想起武定皇帝托付给他的玉佩还在制服里,便起身回屋去拿。

    他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全身骨头缝都在咔咔作响,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在地。

    迎头撞见个松松软软的东西,抬头看时,小妾一手将玉佩攥在手心。

    “绪儿在辽东冻死你都不管,手里有钱不肯使!这是什么?”

    康应乾脸上挤出笑道:“夫人,低声,上楼说去。”

    “老娘可不像大妇那般傻,病了无钱医治,活活给拖死,说,你还藏了多少银子!绪儿在辽东可用的上!”

    两个月前,康应乾遭六部十多名官员联名举报,以通敌、贪污渎职等罪下狱,依律当斩。

    武定皇帝决定网开一面,放康应乾一马,毕竟是多年的老部下,然而杨镐一排死活不肯,发起更多官员弹劾康应乾,还把矛头指向了乔一琦。最后在各方博弈下,判康赢钱抄家充军,康佳几十万家产抄没一空,家中男丁十五岁以上者,皆被发配辽东守边。金虞姬杨青儿乔一琦等人力保之下,老康得以免死,也不用发配库页岛。

    康应乾正室程氏惊吓忧虑而死,独子康光绪被充军宁古塔,至今生死未知。

    康光绪是侧室张夫人之子。

    康应乾听了张夫人说这几句,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得上楼去。

    这是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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