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朝鲜统制公李舜义、监军朴葂率一万朝鲜王军进犯辽东重镇宽甸,留守宽甸的一百余名齐军奋起抵抗,坚守城池三日,杀伤朝鲜兵八百余人,最终寡不敌众,全部战死。

    李舜义占据宽甸后,纵容朝鲜兵士公开劫掠三日,以报袁崇焕经营宽甸时对新义州的多年欺凌。

    不过宽甸城中粮草物资大都已经运回沈阳,除了几十个死活不肯逃走的晋商徽商,啥也没有。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十二日,清军使者匆匆赶到这座鸭绿江旁的辽东重镇,催促他们的朝鲜盟友,抓紧时间向西推进,刘贼的财物宝货都藏在沈阳辽阳。

    有明一代,朝鲜国与建州部世代为仇,彼此仇杀,从明初开始,朝鲜国王就隔三差五派人越境捕杀挖参的建州女真,建奴也毫不示弱,经常越境截杀朝鲜人,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明末努尔哈赤崛起。

    当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朝鲜人看来,刘招孙篡权弑君,导致他们的宗主国大明事实上已经亡国(弘光朝廷性质和暴齐差不多),朝鲜作为大明最忠实的藩属,此时联合建州围攻暴齐,为父母之国报仇,不仅合乎情理,而且将来必会彪炳史册,为有识之士称赞。

    武定元年夏秋之际,曾经势如水火的建州朝鲜,因为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迅速走在了一起。

    七月十二日,宽甸西门,李舜义隆重接见清军特使恭阿。

    镶蓝旗甲剌额真恭阿今年刚满十五岁,他是二贝勒阿敏的第四子,和他阿玛一样暴虐残忍。

    阿敏被刘招孙残忍杀害后,杜度可怜这个当时年仅十岁的舒尔哈齐的孙子,在杜度的劝说下,武定皇帝没有将恭阿赶尽杀绝。

    杜度称帝后,恭阿自然成了大清皇帝的左膀右臂,他现在是镶蓝旗甲剌额真,麾下控制两千真夷甲兵。

    对这样一位实权人物,善于察言观色的统制公李舜义当然不敢得罪。

    “甲剌额真大人少年英雄,立下如此赫赫战功,果然是将门虎子啊!”

    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英雄打过什么仗,立下过什么战功,统制公还是下意识的奉承了两句。

    恭阿睥睨望向这位朝鲜统帅,不慌不忙将脖子后面留着的猪尾巴辫拨弄整齐,塞进鎏金头盔,下唇精致的鼠须微微抖动,显示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我阿玛被刘招孙凌迟处死,那年,我刚记事,赫图阿拉下起大雪,我和我额娘被俘虏到开原,走在路上,我额娘被冻死,那个冬天真他妈冷······”

    恭阿在说他母亲去世时,显得格外冷静,他目光阴冷,像一头孤独的狼,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开原军打赫图阿拉,你们,这些朝鲜人也有参与吧?听说你们的火铳兵可是犀利的很!”

    统制公李舜义连忙摆手,指天发誓说:

    “本官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大王自继位以来,便与刘贼势不两立,只是迫于开原军威逼,有时不得不替刘賊卖命,不过绝无冒犯过大清,我们只和倭国交过手!”

    李舜义旁边几个幕僚见这年轻鞑子不好说话,连忙上前替朝鲜国解释。

    恭阿将大手一挥,像要赶走那些让他不愉快的记忆。

    他拍了拍李舜义肩膀,大声笑道:

    “哈哈哈,统制公不必害怕,我大清与朝鲜世代友好,此战之后,便是兄弟之国,哪里有兄弟为难兄弟的道理?皇上这次派我来,便是要通知你们,尽早向西沈阳进攻,不使齐军东逃,等攻下辽沈,攻占铁岭,到时两家一起平分辽东,岂不是美事?”

    刘招孙在世的时候,一个大齐皇帝就让朝鲜人头痛不已,又是修建军港,又是开发矿场,时不时还要朝鲜兵跟随征讨倭国,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大清皇帝,还让不让人活了?

    作为姜弘立的好友,作为朝鲜国文官集团的代表,善于变化的李舜义虽明晓强弱盛衰之道,遵循事大(注释1)宗旨,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竟同时冒出两个皇帝,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南方那个弘光皇帝肯定也要让朝鲜臣服。虽然做惯了奴才,一下子认三个主子,还是让朝鲜人很不适应。

    而且李舜义很清楚康乾皇帝打的小算盘,无非是想让朝鲜人冲到最前面攻打坚城,给建奴当炮灰,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傻事,朝鲜国当然是不会做的。

    建州女真人丁稀薄,经历浑河血战、赫图阿拉之战,在开原军打击下,八旗家底几乎被全部掏空。

    即便这些年杜度努力维持,不断将汉人、蒙古人补充入旗,捕获野人女真,甚至连各旗十二三岁的男孩都不放过,全部编入旗丁——即便是黄台吉时代,也是十五岁以上才能入旗——即便如此,各旗丁口也一直没有恢复到黄台吉时代的八万,更别说老奴时代的十二万丁口。

    杜度称帝时,建州各部包括投降汉人和蒙古人,从十三岁到六十三岁,所有男丁全部加起来不过堪堪两万五千人。

    康乾皇帝留下五千老弱在赫图阿拉,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搬到沈阳,可谓背水一战,估计是想和他爷爷努尔哈赤当年在萨尔浒一样,把全部赌注都押上,一战定胜负。

    建州兵力具体多少,朝鲜方面还不确定,不过他们很清楚,鞑子需要自己这个帮手,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敢公然和清军讨价还价。

    “虽说铲除暴齐为明国皇帝报仇,责无旁贷,然而朝鲜国小兵弱,最多只能在清军侧翼提供掩护····”

    恭阿勃然大怒:“那你们何时去攻打沈阳,莫非要一直留在宽甸,坐观大清与刘贼决战!不要忘了,若非我大清在抚顺牵制住了齐军,截断他们援助宽甸,你们能这么轻松占据此城吗?”

    李舜义连称不敢,他越发觉得这些建州野蛮人都是喜怒无常,看见这个恭阿,他便能想象当年阿敏是什么德行,听闻阿敏是个疯子,最喜屠城。

    李舜义不想惹恼眼前这个建州野蛮人,于是神色从容解释道:

    “我国缺粮,去年全国干旱,新义州、庆尚、全罗、忠清、黄海、京畿五道都有百姓饿死,因此军粮实在难以为继····”

    恭阿虽然骁勇善战,然而对朝鲜军队的优良传统,却是一无所知。

    正在宽甸城中劫掠的这支军队,在后勤方面可是有着极其“光荣”的传统。

    当年万历援朝,朝鲜军在自己国土上打仗,尚都不能解决粮食补给,还要指望入朝明军从辽东运送粮草喂养他们。

    眼下让他们出国作战,渡过鸭绿江远征沈阳,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什么?放你们进来,让你们抢银子抢人口,还要问我大清要粮食,你们把我大清当成什么了?是我耳朵坏了还是你们疯了!”

    监军朴葂刚准备告诉十五岁的甲喇额真大人,他们不仅需要粮食,而且朝鲜军队还缺乏运送粮食的马车、牛车·····还好李舜义反应灵敏,及时止住了朴监军的话头。

    清军几位将领纷纷向朝鲜人投去蔑视的眼神,幸好李舜义见多识广,丝毫没有被建州鞑子的蔑视所影响,他振振有词道:

    “确实如此,甲剌额真大人大概没去过我们朝鲜国,确实没有粮食,以前每次打仗,都是要明国出粮的,实不相瞒,我们从新义州渡江过来,粮草着实准备不足,进占宽甸后,军中粮草已然快要耗尽了,宽甸坚壁清野,粮食几乎没有,我军难以持久驻守,恳请贵国能够运送些粮食过来,最好捎带着牛马车······”

    恭阿无语。

    半响过后,十五岁的甲剌额真才咬牙切齿道:

    “好,我回去禀告皇上,听他决断,你们要赶紧进兵,不得再拖延。”

    监军朴葂忍不住道:

    “贵使稍安勿躁,眼下莱州、威海等地仍有刘贼残部,这些人马不及撤回辽东,兵力当在万人上下,他们有船有炮,朝鲜君臣担心这些残部狗急跳墙,乘机在我国的仁川等港口登陆······”

    “狗屁!一万人?你怎么不说关内还有十万齐军!不过是几百个溃兵,不成气候!”

    恭阿懒得再和眼前这群朝鲜人废话,他翻身上马,在几名戈士哈簇拥下准备返回沈阳。

    临走时,这个凶神恶煞的阿敏儿子给李舜义放下狠话,要求他们必须在三日之内,出现在沈阳城下,并对城中守军发动攻击,否则,大清与朝鲜的“兄弟之盟”世代友谊,便不再存在了。

    注:

    1、事大主义:事大主义(朝鲜语:????)是一种儒家的外交理念,是基于强弱力量对比情况之下小国侍奉大国以保存自身的策略,特指1392年-1895年朝鲜王朝对中国明朝和清朝朝贡的外交政策。“事大”一词最早出现在《周礼》《左传》等中国先秦古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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