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元年八月初三日。

    武定皇帝于临清广积门大校场举行阅兵仪式,期间,一万五千余明军首级被筑成京观,以惩罚明军烧杀抢掠反叛大齐,彰大齐武功于万世。

    当日,广积门大校场人声鼎沸,约有十万临清百姓(城中共五十万人)目睹了整个阅兵过程。

    一万五千九百多颗人头,被三十名临清泥瓦匠筑成了上窄下宽的金字塔形状,匠人们用高超的手艺在金字塔上层封土、然后整体夯实·····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可以用震撼人心来形容。

    一万五千九百多颗敌军人头变成一座高三丈(十二米)的金字塔,最外面一层人头,面朝八方,面目狰狞,活人不敢直视。

    午时初刻,一身戎装的武定皇帝登上广积门城楼,对城下列阵完毕的齐军将士进行检阅。

    一万三千多兵马以不同兵种,各自排成严密阵型,依次经过广积门城前。

    广积门城前鼓角齐鸣,竹哨不断吹响,伴随阵阵振聋发聩的万岁之声,各部人马徐徐向前,骑兵营在前、火铳兵刀盾兵长枪兵居中,炮兵与辅兵殿后,一队队人马通过大校场后,继续绕州城南北大街一周,最终返回各自军营。

    武定皇帝立于城墙上,频频朝战兵们挥手示意,最后皇帝将一面全新的黑色羚羊旗赐予主将蒲刚。

    黑色羚羊旗是近卫第十四军的军旗,齐军军旗皆以动物为图案,由首任主官自己决定,并没什么限制,不过在辽东时,类似龙虎狮豹之类的猛兽已经被其他近卫军占用,轮到蒲刚时,他便选了羚羊,据说寓意十四军在战场上反应敏捷,兵贵神速。当初武定皇帝派遣十四军驰援山东,多少有这个原因。

    “陛下,除炮兵骑兵是老兵外,其他各营大半是近三个月才招募的新兵····”

    刘招孙微微颔首:“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打完这一仗,以后都是强军了!”

    训导官邢忠义在旁边低声补充讲解,武定皇帝对眼前这支由新兵部队颇为满意,听训导官说他们中很多战兵入伍不过才三个多月,武定皇帝听了,心中稍稍宽慰。

    眼下大齐四分五裂,性情大变杀心日重的穿越者,当然不会容忍这些跳梁宵小继续苟存,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将会成为以后作战的新目标。不知对杜度、李倧两人是幸呢还是不幸,直到现在,武定皇帝还没有确切掌握辽东变故。

    如果让这个半神知道建奴、朝鲜在他老巢开原犯下的滔天罪行,刘招孙对付这两个恩将仇报的叛徒,可不止是筑京观这么简单了。

    当日武定皇帝下诏犒赏三军,对齐军将士按功封赏,论功升迁,在此不作赘述。

    各营经过临清南北大街时,百姓观者如堵。

    临清被围两月,明军数次决水灌城,可谓沉灶产蛙(注释1),好几次差点被攻破。

    若非齐军将士拼死搏杀,这繁华富饶之地早被流贼与明军抢劫一空,免受兵灾的州城百姓们感恩戴德,纷纷自发站在街道两边,手捧碗盆,装满米面肉食,很多食物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要献给王师。

    虽然江北四营也曾自称王师,然而那支王师比流贼更擅长劫掠百姓,这次北伐途中,时不时还要杀良冒功,用老乡人头来换取军功。

    老百姓支持哪个王师,不言而喻。

    谭二跟在禁卫军队伍后面往前走,忽然一个百姓举着碗辣椒塞过来,一起赛来的还有条刚从运河里捞起来的大鲤鱼,对食材具有特殊感情的他推脱不下,犹豫一番后偷偷将鲤鱼塞进自己怀里,想着回去后给武定皇帝做道糖醋大鲤鱼的硬菜·····

    很多年后,谭二勺回忆起那天临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画面,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按照开原军律,战兵军官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因为这碗辣椒和这条鲤鱼,那天阅兵结束,谭二便被交给镇抚兵,打了十五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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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战,尤其是之后的京观与大阅兵,齐军威名响彻山东。

    武定皇帝阵斩百人的战绩,很快在北运河各地流传开来,各种流言不一而足。

    关于皇帝实力的描述,很多衍出各种版本,目前最具权威最为可信的版本是:

    当今皇帝乃赤发鬼项羽(讹传刘招孙头发是红色)重生,均州静乐宫真武大帝转世,力拔山兮气盖世,脖上挂着两个铁锤重八百斤,手中一杆大枪重一万三千七百斤,足与孙悟空如意金箍棒媲美·······

    摄于武定皇帝军威,八月初五日,临清周边的清河、冠县派人送来贺表,庆祝王师大捷,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千石军粮,十口肥猪,以及朱常灜派驻当地的南明官吏。

    当初武定皇帝登基,诏令不出京畿,山东河南等地许多州县,大都阳奉阴违,坐观齐军与叛贼搏杀。鼠疫爆发、王恭厂大爆炸后,刘招孙派往各地的知县知州,皆被地方豪强残杀(如河南马起洪),各地割据称雄,此时见大齐崛起,立即纷纷派遣使者赶到临清州城,表示愿意归附新朝。

    刘招孙很清楚,这些墙头草大概率还是阳奉阴违,以为把衙门口牌匾上的大明换成大齐,就可以平安无虞,继续自己地盘上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做个土皇帝。

    可惜,这次他们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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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定元年八月十日,临清钞关行宫。

    钞关衙门大堂,武定皇帝全身披甲,坐在上首位置,扫视在场众人,目光冰冷而凌厉。

    下首坐着蒲刚、邢忠义、章东、李三光、老宋头、佛朗西斯和几位登莱的知县知州。

    随着临清之战的落幕,各项缴获清理完毕,武定皇帝搜集各方情报,准备开始新的战斗。

    这天皇帝召见一众文武扈从,当众宣布,接下来即将开始一场大规模清理行动。

    留守临清文官武将悉数到场,衙门正厅坐的满满当当,挤满了人。

    近卫十四军主官蒲刚、训导官邢忠义、禁卫军主官章东、工部侍郎李三光、临清下辖馆陶县邱县知县、东南区传教士佛朗西斯。

    近两个月来,不断有幸存的齐国官吏从河南、北直隶各地前往临清,与十四军抱团求存。

    已故工部尚书徐霞客的高徒李三光;

    医术不怎么高明却总爱给人治病的老宋头;

    热衷传教险些被流民分食的教士弗朗西斯;

    刚去登州上任便被赶走的大齐知县知州(其中一人名叫卢象升)

    张春叛乱、流贼东进,接着鼠疫和旱灾登场,最后是王恭厂大爆炸······连番天灾人祸之下,北方各省损失人口数百万,原先大齐委派在河南、山东等地的官吏也死的死,逃的逃,最后都聚集在临清州城,抱团求生,所以现在在临清,能见到很多已经好久没见到的面孔。

    李三光从库页岛逃回后,便一直在登州养伤,直到登州守军被抽调援助京师,登州局势渐渐恶化,他被迫辗转到了济宁,最后就跟着十四军来到了临清。

    他现在和杨通一样,只剩下一只手臂(另外一只被格萨拉人吃了),不过一只没让工坊铁匠加一根铁钩——李三光主要精力用在制图和开矿上,他不需要像杨通那样,挥舞钩子杀人。

    相比之下,佛朗西斯的命运就没那么悲惨,这位葡萄传教士之前一直留在河南向当地百姓士绅传播大主教的福音,见到一个读书人,便要把武定皇帝那个三十多字的冗长名头报一遍,首先从气势上征服这些信奉儒教的士子·····弗朗西斯的传教事业终止于半年前的那场旱灾,这位大主教的忠实祭司,差点被一股饥肠辘辘的流民抓住吃掉。好在两个齐军夜不收路过,才救下葡萄牙人,三人一起投奔临清······

    武定皇帝计划让传教士加强对真武神转世相关概念的宣传,用以进一步神化自己,最终将大齐皇帝塑造为阵教合一的半神——其实不用塑造,他现在本来就是半神。

    是的,以前穿越者鄙视憎恶的那些东西,现在,他将它们奉为圭臬。

    因为,帝国的起点,将在这里重新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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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定皇帝对临清驻军的怀柔政策极为不满,在过去的三个月内,临清商户与十四军互通贸易,许多商户渗透进临清官吏,州城四门守军中都有商户的家丁。

    若非十四军坚守孤城,刚刚收获大捷,照皇帝现在的暴虐性格,凭着这条勾结商户,也要血洗一遍第十四军。

    暴君的定义之一是,不仅杀敌人,也杀自己人。

    从前,死神常伴吾皇,而今,吾皇即为死神。

    这句话在未来数年之内,将在血与火中得到证实,并成为大齐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蒲刚、邢忠义、弗朗西斯等人,因为没有跟随皇帝经历京城大鼠疫,王恭厂大爆炸,所以还不能深刻理解这条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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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清州城之中,与逆贼朱常灜勾结者,不下百家,其中还有半数与江北四营密谋,想要乘机造反!”

    武定皇帝声音陡然提升,震动得周围茶杯响动起来,众人都被这气场震慑,不敢抬头。

    “蒲参将!”

    “末将在!”

    蒲刚答应一声,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刘招孙怒目而视:“你在临清是怎么做事的!放着这群乱贼不杀,等着他们来刺杀朕不成!

    当时城中兵力捉襟见肘,城外大敌当前,蒲刚自觉无力腾出手来对付这些商户,所以一直采取怀柔政策。

    “陛下明鉴,当时齐军兵力不够,只有五千人马,还要分守四门,而且在临清根基浅薄······”

    “这些商户,一个不能留!全部杀光!”

    训导官邢忠义低声辩解道:“陛下,当年在开原时,您便说了,以商业为本,所以·····”

    “那不是理由!今非昔比,如今运河贸易,日渐凋零,还留这些蛀虫作甚?朕不留无用之人,凡是与明贼有牵连者,皆杀!”

    武定皇帝杀气腾腾,大厅落针可闻。

    众人不敢言语。

    坐在角落的邱县知县,无惧皇帝锐利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卢象升,你有话说?”

    注:

    1、《国语·晋语九》:“晋师围而灌之,沉灶产蛙,民无叛意。”《战国策·赵策一》:“今城不没者三板。臼灶升蛙,人马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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