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意思,既要我们保全太仓,又不能放过那些豪绅大户,还要确保张经略安全,这仗,不好打啊。”

    林镇北对接下来的战事忧心忡忡,上官交给第一营的任务很是棘手,既要又要还要。

    这,很符合大齐特色。

    “废话少说。”

    何龙州目光坚毅,显然并不把这些困难当成一回事。

    “此城还有什么人?”

    林镇北强压住怒火,想了一会儿道:

    “训导官,还有各兵团的训导官,有七八十人,前几日来的。”

    林镇北口中的训导官,是南京朝廷派来鼓动百姓支持新政的。

    据说来自十二个兵团,只有第八兵团没有。

    指望红口白牙,嘴巴一张一合,就让豪强大户乖乖吐出利益,在何龙州这样的武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

    “不见血,硕鼠如何会吐出粮食。派几个训导官有什么用!内阁那群人真是好笑!”

    何龙州哼了一声,问起城中守卫情况。

    第八兵团在赶来太仓的路上,便陆续接到蓑衣卫传递的情报。

    按照大齐军制,所有战场情报都必须先在训导官手中汇总审核,再传递给战场主官,防止再出现徐州叛变那样的事情。

    林震北对这位主官的桀骜不驯很是不满。

    “前明备倭军,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林镇北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何龙州对训导官的愠怒毫不在乎,急切问道:

    “你是说,守军和打行蝲唬会相互勾结?共同对付我们。”

    “公开造反,未必有这个胆量,不过背后插咱们一刀,不得不防。”

    训导官神色凝重:“张经略麾下的标兵营死了几十号人,守军绝对逃不了干系,估摸着他们早就让豪强买通,还有朝廷派去的两个监军太监,据说好几日都没消息,估摸着也凶多吉少。”

    何龙州攥紧拳头,勒马望向太仓州城,夜幕下看不清武将脸上表情:

    “一群鳖孙,胆子挺肥,今日落到老子手里,是他们造化!”

    太仓州城和江南大部分城市一样,在弘光朝廷投降后便第一时间投降大齐。

    因为可供抽调的北方官吏严重匮乏,朝廷无力在江南安插更多外插官吏,很多投降府县,只是原本的知府知县相互调换,比如太仓知州调来苏州做知府,苏州知府调到松江,这样换来换去,最后都还是前明官场老人。

    知州知县可以换,底下的同知、典吏基本一个没变。

    至于各地驻军,更需要借助明军势力,齐军兵力能真正控制的区域本就十分有限。太仓的城防几乎原封不动,还是由原先的备倭军卫所兵负责。

    投降明军换上一身黑色军服,摇身一变就成了齐军,继续吃他们的皇粮。

    当然,朝廷也不是傻子,从去年年底便开始不停朝各地驻军中安插中层军官,还派去太监监军,因为时间短暂,人手不足,最后起到作用到底有多大,现在谁也说不清。

    “哎,取代明朝,不换汤也不换药,当初用招降明军镇守各地,朝中就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此举固然省事,不耗费兵力,可是后患无穷啊。”

    林镇北抬头望向夜幕下的太仓州城,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何龙州轻飘飘看训导官一眼,举起远镜,远处视野中出现几点星火,隐隐望见太仓州城上空翻滚起一道道浓烟。

    何龙州眉头微皱,放下远镜,喃喃自语道:

    “不是后患了。”

    训导官听他说话语气,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接过望远镜去看,脸上顿时露出一道死灰。

    “完了,来晚了。”

    “不晚,送他们上路,刚好。”

    一名传令兵忽然纵马上前,大声对两位主官汇报:

    “城中打起来了!到处都在抢掠纵火,城中还有咱们的人,前锋骑兵说发现有号箭射出!”

    林镇北声音颤抖道:

    “一定是他们狗急跳墙,围攻张经略的标兵营,龙头,咱们·····”

    何龙州挥手打断略显慌乱的训导官,取下令旗,递给传令兵:

    “传我将令,骑兵让出道路,护卫炮兵上前,抵近城墙三百步,喊话城头守军,就说奉皇帝诏令,太仓现在归我们第八兵团接管,城中有人试图谋逆,要他们立即打开城门,让大军进城。”

    传令兵收住缰绳,小心问道:

    “何营官,若守军不开门呢?刚才哨马在前面看到城头正在架势火炮。”

    “不开门?”何龙州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那就让炮兵对城头发射火箭,直到守军改变主意为止。进城后,列队前行,掷弹兵在前,炮兵居中,骑兵殿后,遇有阻挡,格杀勿论,听清楚没有?”

    传令兵将何龙州命令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便策马消失在前面夜幕中。

    等传令兵走后,林镇北诧异道:

    “龙头,你让炮兵跟着进城作甚,把他们当步兵用吗?”

    何龙州漫不经心道:“炮兵,就是炮兵,我何时说要他们当步兵!”

    林镇北急道:“娄城不比辽东城镇,这里人口繁密,街市林立,单是州城就有十几万人口,谢司长派人说了,不能破坏太仓商业,尽量少杀人,这黑灯瞎火的,十几斤重的野战炮,一炮下去,不知······”

    “商会哪懂打仗?炮弹不值钱,叛贼更不值钱,战兵的命,才值钱!火炮不介入巷战,难道让我的兵拿命去填吗?”

    林镇北举起手指,颤抖道;

    “何龙州,你草菅人命!我要弹劾你。”

    何龙州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去吧,去弹劾吧。看看那几个把总有谁帮你说话。”

    林镇北哑口无言。

    “上边让十日平定叛乱,路上就走了八日,今夜不进城,拖延了战机,赵总兵会砍了你我脑袋,你我脑袋不值钱,第八兵团要复仇,这才最要紧。”

    何龙州松开缰绳,胯下战马心有灵犀,开始缓缓加速。

    “量个地,就拖了三个月,死这么多人,可知城中都是什么玩意儿。倭寇在山东闹得凶,第八兵团战场在倭国,老子时间紧得很,没空和他们婆婆妈妈,今日不屠城,他们就该谢天谢地了,轰他几炮又如何。”

    何龙州最后总结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罢,他扬起马鞭,啪一声打在马背上,战马陡然加速,朝远处缓缓前进的火炮奔去。

    留下林镇北一人站在原地,他望着火势蔓延的州城,暗暗祈祷张经略和他的训导官同僚们能平安安安。

    片刻之后,林镇北骂骂咧咧,纵马扬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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