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辞出来,天色尚明。郑安平等陪着仲岳先生在城内各宅巡视,盛赞鲁先生之德。

    然后转到城墙附近,郑安平指给仲岳先生看了惟一维修过的城墙一角。仲岳先生道:“奈何必修城墙,无他业可务乎?”

    郑安平答道:“本欲尽以力田,而监者言非役也。若以复建新宅,则少木材。皆难能也。故但以筑墙为务。”

    仲岳先生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

    站在南门外,仲岳先生极目远眺,众人邀他上了还可以上去的城楼残垣。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南出三十里,宁勿南关乎?复三四十里,得勿华阳乎?”众人皆答道:“然也!”

    仲岳先生道:“华阳若至,南关得无警乎?”众人不知仲岳先生所云,不得应答。

    仲岳先生道:“管邑近长城,当频与圃田及南关消息往来,不可稍懈!”

    小四道:“谨喏!惟所通何情?”

    仲岳先生道:“但以消息通之,无论何情。或一日或二日或三日,必往报之,不可缓也。”

    郑安平道:“先生何所察?”

    仲岳先生捡择着词句道:“管邑虽近华阳,尤近于魏。南关当华阳、管邑之中,华阳断无能越南关而入管邑。今虽南关残破,无卒戍卫,华阳亦必无越南关而入管邑也。何者?势所然也。前者,君上祭于管邑,即有五韩卒入管邑。今乃复有韩卒十人再入管邑。分明不以韩出华阳,魏不出长城为然!奈何魏坚不出长城,而韩屡出华阳耶?”

    郑安平道:“韩出华阳,魏未及责之!”

    仲岳先生道:“或有是也。”

    郑安平道:“或有他者?”

    仲岳先生道:“此庙堂之争也,非汝等所能为也。汝等但守管邑可也。”

    郑安平道:“吾之所惑也,一则,管邑初创,事皆不备,而民乏财少,无能备也。二则,封地五十里,而邑才百户,何能为也!三则,闻管邑久不归王化,民心思乱,盗贼公行,而吾等才五人,将何以御之?”

    仲岳先生道:“此君上之赞公子者也。管邑百事不备,民乏财少,公子立官司,设驿站,广车行,通商道,初具规模。管邑盗贼公行,公子才五人,治下安宁,曾无稍乱。公子何以得之?”

    郑安平道:“立官司,设驿站,广车行,皆君上所赐之劳役所为,非臣能办。但曹先生贷于圃田数万钱,岁岁归之,亦不知终将何如。至若盗贼,实未缉也。四兄每日戎行巡视,或为所慑?”

    仲岳先生道:“人非生而为贼也,盖由仓廪不实,民不聊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设管仓实,而管民足,管民皆是管令而非邻国,非独无贼,且战已胜,守已固矣。”

    郑安平道:“今者管民百户,才四百亩;吾等五人,亦四百亩;今得驿卒四人,复得四百亩。此才千二百亩。万不得一。先生且观,即废城东于长城,长十余里,广五六里,可得一邑。然今只吾等十人。管邑四乡沃野,才得四百亩。奈何?”

    仲岳先生道:“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依市门。管民素贫,男求商,女依门,求暴富也。虽农为民本,为富则迟,但缓缓为功。公子身亲力田,深得古人籍田之义也。”

    郑安平道:“欲得管邑庶、富且安也,其将奈何?”

    仲岳先生道:“为治之道,首在安之。民得安,则庶,庶则富,富则知礼节、守信义,圣人之治也。奈何安之?吴子曰,君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处下,则阵已定矣;民安其田宅,亲具有司,则守已固矣;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已胜矣。治国有常,利民为本。公子其参之。”

    郑安平道:“愿先生具言其详?”

    仲岳先生道:“公子知邑中孰贤与不肖乎?”

    郑安平道:“未知也。”

    仲岳先生道:“欲治管邑,但从此得之。愿公子深察民情,知孰贤孰不肖,敬贤而斥不肖。若论民安田宅,公子其为之也。”

    郑安平道:“城主治管邑,已历三世,根深而柢固,难以猝拔也。奈何?”

    仲岳先生道:“礼敬贤者,置之显位,令之司也,其与城主?”

    郑安平问曹包道:“先生颇巡邑中,其有忠义贤者,得而荐之乎?”

    曹包道:“大贤则未见,小能或得之。今管民多商,重利而轻义,不重家园,不恋旧土。以臣之见,凡守故土者,皆当敬之。”

    郑安平眼前一亮道:“先生之言是也。其有全家久在城中,而无远行者乎?”

    曹包道:“虽不尽数,亦得一二。城主盖其一也。城主世代业农,曾未出商,然管邑之商道,亦赖其通。”

    郑安平道:“吾亦观城主,贤者也。若论敬贤,当从城主起,可乎?”

    仲岳先生道:“曹先生多访民情,当略述一二。”

    曹包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牍,朗朗诵道:“管邑实百三十又四户,分属九族。旧管民者,乃为管氏;从虢至者,乃为虢氏;从郐至者,乃为郐氏;从蔡至者,乃为蔡氏。此四氏为旧氏,所居者久,蔚为大族。后从郑至者,乃为郑氏;从魏至者,乃为魏氏;从韩至者,乃为韩氏;复从华至者,乃为华氏;从洛至者,乃为王氏。此五氏东播之后,三五移之,现亦为大族矣。故邑内所谓族者,非血亲也,实乡亲也。”

    郑安平道:“先生访察民情,臣不如也。愿先生教之,助之。”

    仲岳先生道:“管民来处九方,而能各安其分,相敬相亲,不相侵扰,共此患难,亦见其治有道也。”

    曹包道:“管城城主,非父死子继,乃九族共相举荐,必深孚众望,而能为之也。今之城主,虽历三世,世世亦赖举荐而立,非承其父业也。”

    仲岳先生道:“旧四氏,管、虢、郐、蔡,其国皆亡,余民四散,容或有之。郑虽为韩灭,亦居故地;韩、魏,大国也,华、洛,巨邑也,其民奈何移居于此也?”

    曹包道:“其或亡命而至,亦未可知。”

    仲岳先生道:“其婚配若何?”

    曹包道:“管民多散四方,或家焉,或携妻儿归于管,每每有之。亦有娶于邻邑者,以华阳诸邑为多;或至魏境。所在非一。管女有随父兄出者,每配他邑。或有配邻邑者。但有少男娶于本邑,男出而女留。”

    仲岳先生道:“此乡有豕三者,其人望若何?”

    曹包道:“豕三以屠为生,四乡赖焉。其为人也,豪爽有义气,遇事不避,临事不乱,或有危困,济之不遗余力。其望所归也。”

    仲岳先生道:“奈何豕三为人之若此耶?其有妻室无?”

    曹包道:“未得其家,未见其室。”

    仲岳先生道:“豕三其不归乎?”

    曹包道:“四乡颇远,其名颇著,请之者众。而一往返,每二三日,其家难归。”

    仲岳先生道:“纵有妻室,亦难有后。”众人皆笑。

    仲岳先生道:“豕三既有人望,愿诸兄折节交之,亲之友之。勿以末业而鄙之。”

    众人应道:“喏!”

    郑安平犹豫半天,终于决定把自己的困惑说出来,道:“臣闻豕三颇与盗贼往来,管邑之存废,实赖之也。乃咨以存之之道。豕三言,若得境内靖宁,每岁二至二分,与谷一乘,乃得保也。”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仲岳伸手让众人安静,问道:“公子其予之?”

    郑安平赧道:“春分之时,私与钱千,以代乘粟也。今时至夏至,或将复至也。”

    仲岳先生果断道:“若豕三至,任其所需,一一予之,出自公帑。慎勿吝也。”

    众人不解,问道:“先生何意?”

    仲岳先生道:“豕三人望所归,尚屈诸兄折节敬之,区区乘谷,何足道哉!”

    天色渐晚,众人陪着仲岳先生且行且谈。仲岳先生忽然问跟随的四名驿卒道:“汝等何名?”那驿卒见众人对仲岳先生毕恭毕敬,知道不是普通人,哪会答言,只嘿嘿笑。小四只得代答道:“此四子皆季子,名皆为季。其邑皆敝远,亦无其名。今乃以其邑之地望呼之,为季田、季河、季庄、季丘。”

    仲岳先生道:“是亦善也。汝四子何居邻邑?”

    曹包代答道:“此四子皆居于邻邑,乃四女之乡里。”

    仲岳先生道:“汝其知豕三其人乎?”四人皆点头。

    曹包道:“汝其言豕三之状!”

    四人你推我让。小四喝道:“休得推让。汝等驿卒也,有司问话,当清白应答,焉得含糊!”

    被小四一喝,四人好像放下包袱,季田应道:“豕三乃屠夫,体胖力大,每执一锤,但有畜,无论其壮也,照头一锤,皆倒。然后生杀由人也。”

    季河道:“其为人也信,乡里传言,取值不二价,童叟皆无欺也。”

    季庄道:“或言其义也,凡有危难,莫不济之。”

    季丘道:“其人武勇,体虽胖,翻墙越垣,攀屋上树,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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