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平等人上了岸,在陈四的带领下,沿着曲折的小道蜿蜒而行。这条道上行人不多,三人很快就来到黎城脚下,并未与公子缯一行相遇。陈四这次没有再找那种小逆旅,而是在城门边上找了一处门庭高大的逆旅。

    早有家人迎到堂上。陈四要了一处院落,让主人安排赴洛阳的船。主人有些为难道:“洛阳溯河而上,恐……”

    陈四截住道:“若主家为艰,庶等请辞!”

    主人赶紧道:“虽艰,却还有略有门道。不敢欺尊客,黎城境内,若敝家不成,他家必不成。敢问尊客何日起程。”

    陈四道:“欲办急务,速则愈佳!”

    主人道:“敢请尊客暂歇,容庶等访视!必与尊客以速者。”

    陈四道:“甚劳主家!”跟着家人来到一处院中,陈四居于正室,郑安平和异人分居于两侧厢房。少时,异人出来,从井内打了水,捧入正室。又到前面要了酒水和果品,都搬到正室内。少时郑安平出来,也到了正室;三人同在室内品尝酒果。食毕,异人收拾了肴核出来,把一应用具还到堂上。各自入室安歇。

    正午时,逆旅主人于院外敲门,异人迎入,到正室前报道:“主家来访!”陈四在里面道:“容某更衣!”

    一时出来,将主人揖让到室内,对异人道:“请郑先生同席!”异人请来郑安平,自己关上门出到外面,坐在檐下。

    逆旅主人道:“庶等访得见在一队将往洛阳,惟余二人。庶人告以先生之事,并言有一小僮。商主言,若另一佣一舟,则善矣!先生若自佣一舟,行止皆与众同,而起居自便,亦善!”

    陈四道:“主家辛劳。自佣一舟其值几何?”

    逆旅主人道:“是舟颇宽大坚固,能经风浪,楚人所建。其值当日千钱。船工三夫,三日之食皆可于舟中安置。”

    陈四道:“若日六百,则相宜矣!”

    逆旅主人道:“客家有识。故事日六百,今邯郸被兵,兵锋及于几,距此不过数十里,人皆惶惶。故价高矣!”

    陈四道:“吾等自几而至,几之军将,颇与吾识,何高价焉!”

    逆旅主人道:“不敢欺客。几之军,秦人也;几,魏邑也。秦人自邯郸出,颇残破之。赵人愤怒,必欲寻秦仇。今陈兵于洹口,将有大举。黎或不保矣!”

    陈四和郑安平虽然心中震惊,脸上不露,道:“黎与几隔而望。赵军攻几,宁攻黎乎!”

    逆旅主人道:“客有所不知。赵欲征黎之舟,以为攻几之具。已遣人留于黎。必赂赵使,船乃得出。”

    陈四道:“赂者不可十数钱,岂可价千钱!”

    逆旅主人道:“非也,非也,赵人必索百钱方得过也。客家既如此言,庶弃中保之费不顾,日八百,可乎?”

    陈四道:“日七百,主家勿过吝也!”

    逆旅主人道:“善,日七百!旦日庶请先生至河,钱舟两清!”

    陈四道:“愿请见于船家及商主!”

    逆旅主人道:“请先生稍待!庶往请之。”

    陈四道:“庶愿往访之!”

    逆旅主人道:“焉敢劳动先生!”

    陈四道:“入乡访主,何害焉!”

    逆旅主人道:“容某通之!”少时回报道:“二先生俱至而访矣!”

    陈四赶紧出来迎接,再三不安。二人皆频频致意。陈四请到堂上,分宾主而坐。陈四道:“敝庶初至贵乡,敢请拜见同侪,谋一食也。焉敢劳动大驾亲临!”

    那名商主道:“闻逆旅言有尊客,岂能怠慢。敢问何业?早晚依从!”

    陈四道:“敝庶焉得专业,但奉主命而行矣。今往洛阳,但得丹砂及盐耳。”

    商主道:“贵东道所见果然不凡。丹砂甚佳者,盖出于蜀;而盐出安邑盐池。此二者皆为秦地,少通中国。贵东道能与秦通,真大手眼也!”

    陈四道:“非敢言之。但敝主所命,不敢辞焉。”

    商主道:“愿闻所得当于何地售之?若价相值,吾等亦愿得分一羹!”

    陈四道:“主家为之,焉得其详。或云直送邯郸。”

    商主惊道:“直送邯郸?尊客非自几而出乎?”

    陈四道:“自几而出,运货邯郸。此主家之命也!”

    逆旅主人道:“几所居者,秦人也,自邯郸来。故由得也。”

    商主恍然大悟,道:“贵东大手眼,非庶等能及也。”各国争战,虽刀兵相见,所争者不过利益。如果备足了利益,哪有不能和平,非要拼个死活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富商大概是往洛阳为秦军筹备买路钱吧!如此一想,自然不能再打听下去。

    陈四道:“敝庶初到上方,拜谒同侪。愿商主引荐!”又转向船主,道:“是舟必以妥当,敝庶愿往观之。”

    两人略事推托,陈四再三不许,方才同意。议定先往河边察看船只,再到一家逆旅与同行见面。

    几人出来,留公子异人看家(因为他在黎出没过,怕被人认出),陈四和郑安平一前一后,先随船东前往河边。

    黎城就座落于黄河河汊之间,但为避黄河泛溢,离岸有二三里。城周围大小商铺林立,但靠河的一面反而没有什么商铺。只在河滩上用石头铺出一条条道路,通向各处码头。河滩上道路泥泞,甚难靠近。城边有不少担夫备着坐床在旁边等待生意。——看到有身份的人要上船只能由这些担夫抬过去。

    船夫指了一处高大的船道:“旦日先生之舟在于彼也。”

    陈四随道:“愿得三床,价几何?”

    当即过来一人,道:“不敢二价,床各五钱。”

    陈四知道这就是那些担夫的行首,遂道:“吾三人往前巨舟。”郑安平取出十五钱,船主忙道:“焉有是理,客费而东道安!”

    陈四道:“小费也,何路道哉!但得心力,所惠多也。”

    船主谦道:“必不敢怠。”

    所谓坐床,其实就是一片大木板或竹板,被麻、篾等物固定在两根竹杠上。有些像滑竿,但远没有那么舒适,客人要骑坐在木板上才能维持平衡;四个人抬,也不上肩,只垂手抬持,被抬的人腿离地并不高,如果腿长的,还要有意缩一下脚,才能避免沾上泥土。不过河滩上的确过于泥泞,光着脚在上面走都非常困难,虽然铺了石头子,有个人抬着还是要好得多。

    三人被抬到码头,放下坐床。陈四和郑安平发现,这些担夫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们把自己站的道和通向船跳板的道严格区分开来,客人下了床,只要往前走就不会被污泥所袭扰。这让两人十分惊奇:这一切到底是谁设计的,而且被大家严格遵守?

    船主将二人让到船上,让担夫略等,稍后他们回去还要坐。船主向陈四介绍着船上的设施,以及准备好的物资;郑安平则四下里观察,没有发现有可疑之处。陈四还专门找船夫聊了聊,确认他们就是真正的船夫。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下的船,在跳板两侧等待的担夫上来,船主抢先给了回去的钱,表示自己没有占便宜的意思,陈四拱拱手,表示感谢!

    回到城边,船主带着二人到了一家逆旅。这家逆旅其实就是个车马铺,浓重的汗味和牲口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使得局部空气十分污浊。到这里后,陈四和郑安平都觉得放了心,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一般都是小本的长途行商,别的人根本住不来。商主就在一片酸臭和嘈杂中,把同行的商旅一一作了介绍。陈四和大家一一拱手相见,然后宣布今晚请众人晚餐,大家务必赏光,今后路上好有个照应。由于自己人生地不熟,请大家指定酒肆。商主代替大家表示感谢,然后道:“便往麻家酒肆,何如?”众人哄然叫好!

    陈四请一人带自己去麻家酒肆预订席面,商主还是让船主代劳。于是三人又一起来到不远处的麻家酒肆,那是一处不太大的酒肆,室内有三五处席面,但室后有一处宽大的空地。那些商人可能就是看中了这片空地,足以容纳他们。

    看了陈四和郑安平的打扮,又有船主引荐,酒肆主人当即答应下来。陈四付了定金。虽然现在已经午后,酒肆主人还是吩咐家人迅速往城中采办鱼肉鸡鸭,以及果品菜蔬。陈四告辞,先回自己的逆旅,到时奉请。

    回到逆旅,三人迅速聚集到一起,商量道:“若赵人征黎之舟以攻几,惟其奈何?”

    公子异人虽然以僮子的身份,自觉坐在外面,但里面的议论他并没有错过。他在赵国居住过半年,稍微了解一些赵国的民情,见问,便道:“赵人义气为先,必不能以强力。但当广结诸友,以为地步。若待事谐,必数日之后也。”

    郑安平道:“若数日之后乃攻几,宁勿迟乎?兵贵神速,廉颇,勇将也,得无知乎?”

    异人道:“若以赵军直击,旦日可至,惟难能也。若欲得黎之助,非数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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