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爷您说笑了。”

    “李先生,老夫句句发自肺腑,绝非说笑,相信即便到了委员长那里我也这么说,不过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避免引起军方的注意,此事还是莫要轻易再度提起的好。”

    李墙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多谢孔老爷提点,在下记住了。”

    “好,那就暂且绕过这个话题,你继续说。”

    于是李墙便尽可能详细地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以及那方孟敖的应对之法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等他把从一开始的起飞之后被日军战机盯上立刻果断进行低空掠海飞行,到利用安全高度躲避日军战机的攻击;到进入缅甸之后跟地面塔台的联系过程;再到进入喜马拉雅山脉之后遭遇的种种险境;一直说到了两人又是如何重启去雾器使飞机恢复正常,进而安全降落昆明机场的全过程全都讲述了一遍之后,且不说桌上的饭菜早已冷掉,就连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不得不说,孔祥熙是擅长聆听的,整个过程基本上都是李墙在说,大多时候,他都在认真地聆听,只是在某些关键之处问几个问题,而一旁的林世良更是拿出了纸笔,忠实地记录着李墙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困难,当然更重要的则是他们的应对之法。

    李墙自然也注意到了林世良的举动,但却并没有出言阻止,于公这是获取孔祥熙信任的绝佳机会,于私则是出于对整个抗战形势的考量。

    尽管自己在昆明逗留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天,但却依旧能够隐约感觉到那些打着支援抗战的旗号的美国人其目的并不单纯。

    而好巧不巧,这个预感在他亲眼目睹了美国士兵在士兵俱乐部里的所作所为之后,便更加地强烈了。

    而后又通过孔祥熙之口得知,尽管驼峰航线取得了重大进展,可以孔祥熙的身份地位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甚至还要通过自己之口来获取信息,很显然一定是有人封锁了这个消息,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美国人的杰作,也正因如此,李墙才会将整件事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向孔祥熙和盘托出。

    “……嗯,孔老爷,在下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孔祥熙听完之后忍不住拍起手来,“老实说,李先生,仅仅是听你的讲述,老夫都全程为你们捏了一把汗,真不知道当时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要是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已经放弃挣扎,坐以待毙了。”

    听到这,李墙便好像突然响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说到这个,还有个小插曲。”

    “哦?什么插曲,说来听听。”

    李墙则先是看了一眼海棠,然后才继续说道:“不瞒您说,就在我们飞越驼峰口之前,在下还真的一度想过放弃。”

    “那最后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了呢?”孔祥熙很是配合地问道。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了的时候,船舱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说到这,李墙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思绪也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耳边也好像再次响起了飞机即将解体时所发出的“哗啦”声,就在这危急的关头,歌声便响了起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

    就在李墙陷入回忆的同时,海棠则十分默契地低声浅唱,几乎瞬间就将孔祥熙和林世良两人也代入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

    一曲唱罢,不光是李墙,孔,林二人也不禁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一曲《月圆花好》,好一段痴情缠绵,李先生得此佳偶,实在是羡煞旁人啊!”说罢,孔祥熙便大手一挥,吩咐道,“世良,吩咐下去重新摆宴,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是,老爷。”

    添酒回灯重开宴,双方的关系便又更近了一分,直至深夜,才宾主尽欢,散席而归。

    “老爷,这位李先生……”回去的路上,林世良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尽管没把话说完,但凭借着多年的主仆关系,孔祥熙也依旧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怎么,你是不是想说,他今天在宴席上的行为举止,似乎并不像是一个汉奸?”

    “嗯。”

    “世良啊,我想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无论是一个人的身份,还是立场全都是为了自身利益服务的工具,就好比汪精卫之流,为何自甘堕落去当汉奸?还不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啊,与其纠结那小子的身份,立场,倒不如好好想想,他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利益,这才是关键,明白吗?”

    听到这,林世良才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老爷就是老爷,我明白了!”

    而与此同时,回到招待所的李墙和海棠则第一时间组装好了电台,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上海方面的回复,不想两人从深夜一直等到了黎明,却始终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不免在两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更让李墙没有想到的是,天亮之后,那林世良竟再度登门拜访,敲开了二人的房门。

    “林管家?你这……不会是又要请我去赴宴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昨晚的酒在下现在都还没醒呢!”

    林世良听了却只是笑笑,“一开始是这样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慢慢习惯的,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请两位去赴宴的。”

    “那你这是……”

    “是这样的,蒋夫人在得知了二小姐的事后,昨晚便派翁副官过来,态度坚决地表示一定要请你过府一叙,当面向李先生你表示谢意,老爷推脱不过,这才派我过来,打扰之处,还请两位莫要见怪才是啊!”

    不用问,林世良口中的蒋夫人一定就是那位爱写日记的委员长的夫人了,尽管早就听闻此人对孔二小姐偏爱有加,但李墙却也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位蒋夫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甚至还要当面向自己道谢,于是连忙诚惶诚恐地回道:“林管家说笑了,能与蒋夫人会面,实乃在下的荣幸,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怪呢?”

    林世良听了微微点头,随即便叫手下递过来了一只盒子,送到了李墙的面前。

    “这是什么?”

    “刚刚由拍摄完成的美国电影《飞虎队》的原片拷贝,蒋夫人是个电影迷,每天晚饭后,侍从们便会将饭厅的桌椅重新摆过,空出一个很大的空间,摆好位子,把电影放映器材设置妥当,等候蒋夫人的到来。而蒋夫人只要有空,都会在晚上八点准时前来,甚至还会邀请来访的客人和官邸内的随从人员坐在旁边,一起开始观看电影。”

    说着,林世良便又递来了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另外,这里还有五条骆驼牌香烟,是蒋夫人平日里最喜欢的牌子,不过送的时候可得留神,千万别当着委员长的面,你知道的,委员长平日里不仅不抽烟,还特别反对其他人抽,当然,蒋夫人是个例外。”

    听到这,李墙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些才是孔祥熙对自己真正的回报,于是便只是简单推辞了两句,便欣然将那些东西收了下来。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精心准备,傍晚时分,两人便如约来到了黄山别墅。

    当然此黄山非彼黄山,而是重庆的黄山,地处在长江南岸,俯看两江交汇,山中林木参天,空气清新,地势既高且隐蔽,此地本来是重庆白理洋行黄姓买办的私产,故名“黄山”,而在被老蒋作为别墅之前,这里曾一度被叫做“黄家花园”。

    其实这里不光是老蒋,部分军政官员、外国使节、美军顾问团也都在此择寓而居。这也变相为其打了一层掩护,据说,尽管身边警卫总共不足百人,但守备却极为严密,只有高层将领才知道他们住的具体位置,而为了不让周围的百姓走漏风声,更是将其全都收纳为了杂务工。

    而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则,是坐落在黄山主峰东侧谷中的“松厅”。

    两人的车子在山脚下就被守卫拦了下来,只靠着两条腿跟着蒋夫人身边的侍从官一路从山下足足走了二十分钟,才远远地看到了松厅的轮廓。

    虽然只是一间只有一层的平房,但占地面积却一点都不小,而且里面的装潢都十分西化,不仅每间房都设有壁炉,家具也几乎清一色都是豪华大气的欧式家具。

    除了客厅、书房和卧室,左边最大的一间房便是舞厅,酒吧乐队灯光一应俱全,甚至比起上海百乐门都不遑多让。

    不过由于现如今黄山所处的位置和作用,这里是不可能举办盛大的舞会的,更多的则专门用做交际之用,伸出其中,很轻易就能联想起宾客们在这里聚会时的情景。

    “夫人,李先生夫妇到了。”

    蒋夫人听了立刻放下了手上的英文报纸,吩咐道:“快快有请!”

    时间不大,李墙和海棠两人便在侍从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然而让人很是意外的是,蒋夫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招呼,而是转头对那位侍从官说道:“你去外面守着,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过来打扰。”

    “是!”

    话音未落,那侍从官便乖乖地退了出去,其实不光是他一个,就连原本正在认真打扫客厅的家仆侍女也都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很快,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李墙,民国十九年加入奉天警察局,城西分局,翌年奉命潜伏奉天,依旧担任城西分局巡警,两年后调入冰城警察厅,又过了半年,秘密加入满铁,期间挫败多起针对伪满高官的暗杀行动,民国二十六年,再一次行动中阴差阳错救了时任满铁株式会社社长的松冈洋右一命,进而获取到了他的信任,民国二十八年,奉调前往上海,以明家侄少爷的身份一直在暗中活跃至今,我说的对吗?财神先生。”

    蒋夫人语出惊人,竟将李墙这些年的主要经历如数家珍一般地说了出来,顿时就把李墙打了个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

    而要说更加吃惊的,就是海棠了,那些有关李墙的早年经历,就连身为妻子的自己都不知道,可蒋夫人却能说的分毫不差,不免让她对其心生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李墙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想不到蒋夫人对属下的经历如此了解,还请恕属下职责在身,未能向您表明身份之罪。”

    蒋夫人则摆了摆手,“唉!这么多年,你深入敌营,却始终初心未改,我感到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况且我可听说,直到你离开上海,被调去杭州之前,整个军统的经费有三分之一都是通过你建立的渠道解决的,也难怪戴笠会给你这么一个代号。要不是后来黄将军出了事,军统总务处处长的位子恐怕早就非你莫属了。唉,只可惜……”

    听到这,李墙不由得神色一黯,尽管明知很不合时宜,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个……蒋夫人,属下有句话知道不该问,但如果不问的话,属下实在是于心不安……”

    不想话音未落,蒋夫人便露出了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说道:“你是想问黄将军的事吧?”

    李墙也不隐瞒,索性点头承认道:“嗯,是的。黄将军他……真的通红了吗?”

    此话一出,整个客厅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空气似乎也逐渐凝固了起来,从未如此紧张的李墙此刻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蒋夫人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反问道:“说真的,我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个话题,但是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索性破例一次,我问你,事到如今,他有没有真的通红,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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