菑县。

    菑县令戴武,四十多岁,方脸短须,身着锦服。他坐在食案前,看着案上一堆珍馐美味,一时间难以下咽。

    “瑜儿,秦军已至,若是他们直接攻城,不派人来招降,那吾当奈何?”

    戴武看着坐在另一侧案前的青年问道,语中透露着彷徨。

    戴瑜二十多岁,面容英俊,眉毛黝黑,只是眉下那双眼睛略显狭长,给人一种阴鸷之气。

    听到问话,戴瑜放下手中象箸。

    他笑道:“父亲何必担忧,我已打探清楚,这支秦军不过五千人罢了。我们城中本就招纳了一千战卒,如今又征召两千戴氏族人协助守城,若到了危急时刻,还能再强征一两千人。如此人数,再加上先祖世代修缮的城墙,就算那秦将本领了得,也休想凭借五千人就攻破菑县。”

    戴武神色略安,但还是难以吃食,又问道:“话虽如此,但就算吾等能击退这支秦军的进攻又能如何。在那大梁城外可是还有王贲的数万大军,连偌大的魏国都要亡了,我这小小菑县,又如何能够抵挡。还不如早日降秦。”

    戴瑜眼中闪过厉色,说道:“父亲之语,我何曾不知。只是这投降,也要有投降的章法。”

    “若是秦军一至城下,吾等便开城投降,那未免被秦人看轻,绝难讨得好处。我听说秦军北上,小黄城不战而降,那小黄令虽然留下性命财富,却被剥了职位权势,此等投降有何益处?”

    “父亲,吾等乃是昔日戴国苗裔,戴国虽被灭亡,但我族依旧在此城繁衍生息数百年。整个城中,有一半以上的皆是我戴氏族人,就连那魏王也得依靠吾等治城,任命我代代先祖皆为菑县令。故此,这菑县,名为魏国郡县,实则是我戴氏封地。”

    “以那些秦人的作风,吾等一旦投降,世代菑县令之位绝对保不住,所以吾等一定要先和他们谈条件,至少要争得足够的好处才投降。不能像那小黄令一般,投降之后什么也得不到。若是他们不答应,那就先打上一场,待到那秦将明白了强攻不下菑县,自然就会允诺我们的条件。”

    戴瑜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他是戴武的嫡长子,如果魏国不亡,他早晚能接替戴武成为新的菑县令,这座城邑原本是要属于他的领地啊,怎能甘心拱手相让。

    戴武脸上浮现忧色,正要再说,却见门外有亲信进来禀报。

    “县令,城外有秦军使者前来。”

    戴瑜拍案笑道:“这劝降之人可不就来了,咱们可要好好谈一谈。”

    此刻,郦氏兄弟进入菑县城中。

    郦商低语道:“兄长此行,可有劝降把握?”

    “我之前已打探过戴氏的情报,戴武此人性格懦弱,若以强兵压境,再用县丞之位诱之,他必定归降。但他那嫡子戴瑜,却有些麻烦,这人性格强势,又略有才干。菑县之中,县令虽是戴武,戴瑜却有很大话语权,恐怕他不会轻易屈服。”郦食其平静说道。

    “既如此,那兄长此行怕是无功?”

    郦食其笑道:“何来无功之说,依我来看,这戴氏既然让吾等进城,那就是存了投降之心。只是要价高低罢了,走吧,去看看这戴氏所开的价格不就清楚了。”

    ……

    戴氏府邸。

    厅堂上光影闪耀,虽是白日,却像是为了炫耀自家的富庶。精美的青铜灯架上已经是烛火飘摇。

    身着绿衣,容貌秀气的婢女们端着酒水而至,案上亦摆满了新鲜的瓜果。

    主座上,戴武略微寒暄几句后便不再说话。

    坐在左案的戴瑜朗声开口,明知故问道:“先生口操魏音,却打着秦国旗号而至,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郦食其拱手道:“如今戴氏大难临头。鄙人,就是为救戴氏一族性命而来,亦是为救君之父子而来。”

    戴瑜故作大笑:“哈哈,先生之辞,老套至极。古往今来,说客之言,莫不先夸张虚饰,一番耸人听闻之后,再以言语挑之。不过在我父子面前,先生这一招恐怕有些无用。”

    一旁的郦商脸红了,他这兄长说话,就一向喜欢夸张虚浮,张嘴就是大话吓人。如今被人当场戳破,让他这做弟弟的亦不由汗颜起来。

    郦食其却面色不变,说道:“鄙人何来夸张虚饰之语。如今城外已是秦军云集,转瞬之间,就能攻破菑县,杀戮满城。而鄙人此来,正是为化解这戴氏灭族之危,若君之父子听我言语,便可保全性命,岂不是为救君之父子的性命而来。”

    戴瑜嗤笑道:“先生莫非当我不知,那城外秦军不过五千人罢了,以我菑县城高墙厚,这区区人数绝难破城,先生此言,不过恐吓吾等。”

    郦食其亦笑起来:“戴君莫非认为秦国之军只有五千人吗?不妨看看那大梁城外的数万百战之师。”

    话音未落,郦食其又朗声道:“请君父子再往西望,又去看看那关中之地,万乘之军,秦王麾下的百万披甲之士!”

    “自秦魏交战以来,岸门之战、河西之战、安邑之战、伊阙之战、华阳之战……”

    “种种大战,魏军又胜过几场?秦军剑刃之下,已染数十万魏人之血,戴君父子莫非认为这区区菑县一隅之地,能抵得上那数十万魏国大军?能扛得下秦国虎狼之师?”

    “君之父子若是早日归降,还能保全性命财富,否则负隅顽抗,他日城破之时,恐怕就要赴那外黄张耳的下场!”

    郦食其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慷慨激昂,话语中充满了威胁之意。

    戴武满脸恐惧,身子摇颤,差点跌下榻来。

    戴瑜亦是面色苍白,再不复之前从容。

    他咬牙道:“我们若是投降,不知城外秦军能给出何等条件?”

    见戴氏父子已经失措,郦食其淡淡一笑,也不隐瞒。

    “可为县丞。”

    ……

    送走秦国使者后,戴氏内宅,窗户上映出两人身影。

    “瑜儿,县丞就县丞吧,咱们好歹也能保有官位,比那小黄令的下场可好上不少。”

    戴武脸色发白,他还没从白日的恐吓中恢复过来。

    那名叫郦食其的说客,言语中虽有夸大其词之处,但也离事实不远了,特别是外黄令张耳这位魏国名士的下场,戴武可是清清楚楚。

    只要一想到自己脑袋被割下来悬首各处,他就忍不住害怕。

    戴瑜却面露不甘。

    县丞?

    区区一个县令的佐官。

    他戴氏可是菑县世代的统治者,真正的县中一把手。

    如今却要在脑袋上空降一个长吏,这如何忍得?

    连一个县令都舍不得拿出来,就想让他戴氏投降,未免也太过廉价了吧。

    看来还得给自己再加一些筹码。

    “父亲,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答应那郦生的招降,并说明日开城投降?”

    戴瑜眼中闪着冷光。

    戴武一愣,道:“你不是说需要一夜时间,封整府库,安抚吏卒,如此方选择明日再向秦军投降吗?”

    戴瑜摇了摇头,他冷冷道:“非也。秦军轻视吾等,故此只愿付出一个县丞之职。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胜利,让城外的秦国军候知道,吾戴氏之人,绝非那些一打就溃的魏人能够相比。”

    “吾欲效仿昔日郑伯夜袭三国联军之事。”

    “以明日投降为名,使得秦军失去戒备,然后吾等今晚夜袭秦营,大败这支秦军!”

    “如此,方能显出我戴氏之名。让秦人知道这菑县绝非好打,想要吾等投降,就得答应我戴氏的条件!”

    “以县令来换!”

    秦制,满万户以上的县设县令,不满万户设县长。

    因为很难查到每个城邑的户口人数,也为了称呼上的统一,文中所有县的长官,均称为县令。

    当然也可以统称为县啬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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