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朱祁钰刚走下台阶,还没上皇辇,就见儿子疯狗一样跑来,身后的戴义追得气喘兮兮,大喊着殿下你还在禁足呐……

    朱祁钰扶额。

    没眼看。

    得了,以前敢假传圣旨,现在连老子的圣旨都不管用了。

    等过段日子把政事交给他……

    这小兔崽子还不得天天骑到自己脖子上屙屎屙尿!

    愁死老子了。

    朱见济跑到朱祁钰面前,猫着腰扶着膝盖喘息,艰难的抬起头,断断续续的道:“老朱……你不是……最爱惜……”

    朱祁钰微笑着看着儿子,“别急,气喘匀了再说。”

    上前轻轻抚摸儿子后背,帮着顺气。

    父子间一派祥和。

    决口不提禁足的事情,朱祁钰又不是傻子,自己要是提一嘴,臣子们就会揣摩生意,肯定要弹劾自家小兔崽子。

    到时就由不得自己,必须送宗正寺去。

    朱祁钰哪舍得儿子受这个苦。

    顺便道:“你那先生张鹏,确实聪慧,今后你当家了,要重用之,并从善纳谏。”

    不用猜,张鹏在小朝会上品味出了自己的心态和意图,所以去东宫给儿子说了,儿子担心自己,跑来阻止自己去杀孙太后。

    朱见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直起腰,一把将朱祁钰的手打掉,“老朱,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能不能学习一下皇曾祖母诚孝昭皇后的无私奉献精神?老子才九岁,你就想撂挑子不干,你是想累死老子好生个二胎么,你是想让老子成为下一个懿文太子?行,趁你现在还是皇帝老儿,赶紧让你的臣子把老子的谥号定下来备用,就按照懿文太子的标准来!”

    朱祁钰急忙转身敲木头,“呸呸呸!”

    然后一脸黑线的看着朱见济,“小兔崽子,瞎说什么,老子啥时候说过要把你累死了。”

    朱见济嘿的一声,“那你现在去哪里?”

    朱祁钰沉默不语。

    朱见济一怔见血的道:“老朱,我知道你有中兴之志,只是现实不遂人意,无妨,你还有老子这个天纵英才的太子,过几年,等老子长大了,保证辅佐你把景泰这个年号打造得比贞观还要响亮,老子也知道你爱惜羽毛,没关系,脏活累活交给老子,老子去办!”

    朱祁钰:“……”

    造孽啊。

    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没大没小不知礼数的儿子出来。

    但话说回来,儿子这番话,除了“老子”连篇让当父亲的听得心里憋屈外,那番豪言壮语真是让人心里万般舒爽,儿子孝顺,有壮气,当父亲的此生何求。

    嗯,还是有所求的。

    什么比贞观还响亮的年号,自己做不到了。

    但儿子有希望!

    笑道:“小兔崽子,今后别这么没大没小了,要当天子的人,得有天子仪态,要不然后人知晓你这个天子的生活作风,可就是个千古笑柄了。”

    朱见济撇嘴,“我可以学唐太宗!”

    起居注也是可以修改的嘛!

    朱祁钰胡子翘了翘。

    张鹏,你给老子过来,你就是这么教朕的太子?

    都学了些什么啊!

    朱祁钰急忙自我安慰,心想朱祁钰你还不了解你家小兔崽子么、就当没听见、反正不会掉二两肉、听听就算了、你被气死的话小兔崽子就成千古纨绔了……

    朱见济忽然一本正经的道:“老朱,慈宁宫那边,你让我去,保证兵不刃血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让臣子和后人们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朱祁钰:“???”

    老子为了给你铺路,豁出一身剐,准备去杀孙太后了。

    结果你跑来说可以兵不刃血,不是当爹的不信啊。

    爹想长长见识。

    兵不刃血的办法,朕当然也会。

    不过儿子的能力优秀,反正准备把江山交给他,不如就看看他怎么操作,也算是一次考验。

    如果可以,皆大欢喜。

    如果不行……

    朕再去慈宁宫,让孙太后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

    笑道:“兔崽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必杀孙太后!

    ……

    ……

    慈宁宫中,孙太后坐在荷池中心的水榭里,心不在焉的抚摸着怀中波斯猫,这才一日过去,前夜那个杀伐果断的孙太后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垂垂老朽的老妪。

    哀莫大于心死。

    同样九岁,自家儿子事事都得依赖太皇太后张氏,小兔崽子朱见济却已运筹帷幄,平定了一场足以倾覆他父子俩皇权的动乱。

    已有明君之兆。

    再者,朱祁钰在今日小朝会上罢免了刑部尚书俞士悦和户部尚书张凤,释放出来的信号让孙太后心生恐惧:朱祁钰要对自己母子俩下手了!

    这不怪朱祁钰。

    任谁经历过这场动乱后,都不可能让自己母子再活着了。

    想到这,孙太后凄凉一笑。

    死了也好。

    不必日夜担惊受怕。

    百官只知朱祁钰日夜惊恐,殊不知慈宁宫的孙太后也夙夜难眠,既担心南宫的儿子,又担心乾西宫的孙子,还要忧心自己的善终。

    以前朱祁钰要脸,孙太后还能稍稍安心。

    现在么……

    就算朱祁钰依然要脸,可一想到太子朱见济的杀伐果决,如此心性的太子,岂会让自己母子寿终正寝。

    一念及此,孙太后笑了起来,满脸皱纹里充满了岁月沧桑。

    笑意有些自嘲。

    我这一生……

    上半辈子一直和胡善祥争斗,没过今天舒心日子。

    然而后半生也没安心过。

    先被太皇太后张氏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熬到太皇太后张氏薨天,儿子朱祁镇却又宠信宦官王振,土木堡之变,让自己这个太后无脸见列祖列宗。

    人啊……总会有点廉耻心。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孙太后心中一凛。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不过意外的是,来的是小兔崽子,而不是朱祁钰。

    小兔崽子在这个时候到慈宁宫,当然不是来请安,前夜刘永诚率领腾骧武骧士卒围杀乾清殿,失败之后,孙太后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朱见济来到荷池畔,对郝义道:“等着。”

    缓缓走入水榭。

    看了一眼侍候在太后身畔的宫女太监,冷冷的道:“下去!”

    在孙太后对面坐下。

    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气势——

    胜利者的气势必须拿捏出来,这个时候话越少,越能给孙太后压迫感。

    沉默。

    孙太后抚摸着怀中的波斯猫,看着满池荷叶,呢喃着说,几十年前,也是一个夏天,我和恭让章皇后也在一片荷池中,陪着宣宗陛下赏花,那年你大伯也九岁,在池畔……诺,就那颗树下,让王振去掏鸟蛋,转眼多少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孙太后感触万分。

    九岁的朱祁镇在掏鸟蛋。

    朱祁钰家的九岁小兔崽子已经笑眯眯的来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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