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血缘起了作用,孩子在这姓张男人的怀里果然不哭了。余振生见他没有要伤害孩子的意思稍稍放了一些心,又听这人说的这几句话大概也就明白了这两人争执的原因。他并不认识这姓张的男人,但他对杨四丫的了解却让他不由的相信男人说的是真的。此时,他真想转身就走不管这件事,可又听到四丫叫道:“振生,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帮我拦下他,你贾大哥还在家等我们娘两呢。”天上的星月,河上的渡船,桥口打着灯的日本人的炮楼,似乎都给渐渐暗下来的夜晚增加了一丝光源,于是余振生看到杨四丫那张一直以来就让他有些生厌的脸,她正阴冷的盯着姓张的男人,又用怂恿的神情看着自己。余振生更加讨厌这样的神情,如果说他今天要拦下这人抱走孩子,那一定也是因为贾丰太在乎这个孩子,但绝对不是让杨四丫这样指使着拿自己当枪使。“小伙子,你今天让开一条路,我张竹林记得住你,日后一定有你的好处。”“振生,不要让!”“你以为我想走你们真拦得住?要不是我还念旧情,我会一个人来,还答应你的条件?”余振生的脑海里飞快的运转着:张竹林,这个名字怎么听的这么耳熟。猛然间余振生想起日本轰炸天津的那个前夜,张群青和带着陈敏去找自己。除了交代自己以后要帮着陈敏的一些事,他们还说了一些当下发生的事。那是张群青和陈敏之间的谈话,却也没有回避余振生,其中他们提到几个名字。其中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叫:温士珍。在张群青和陈敏二人口中此人是大汉奸,几年前在土肥原贤二的指挥下在天津发动过便衣队暴动,七七事变前他在平津一带活动为日本人搜集了很多情报。他们还提到了几个和温士珍交往甚密的人名,其中就包括张竹林这个名字。原本余振生也并不大入耳,最近的报纸经常刊登一些治安维持会接管工作人事任命的告示,余振生对这个名字再次加深影响正是因为在这告示里也有个张竹林,同时新的任命这个张竹林取代了孙玉林的职务。自从安葬了师傅余振生没见过孙玉林和彭晋武,看到这消息余振生甚至觉得,恐怕孙玉林本人也会认为不给日本人当官是个解脱吧。只是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张竹林是不是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呢。张竹林和杨四丫只看余振生站着不动,却不知道这一瞬间余振生想到了这么多事。杨四丫咬着那排细小而又洁白的牙齿,余振生似乎听到咯咯咯的如同老鼠在啃噬着什么,那是杨四丫在心虚在愤怒又在无奈时候不自觉的撒着狠。“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当大官了我就怕你,一个卫生局的官不就是个收水费的吗。既然你今天这么说,你就别想把我儿子带走!你把孩子还给我!”见余振生站着不动,杨四丫发疯似的扑了过来,抓住了襁褓里的孩子。“疯婆娘,你干什么!小心伤到我儿子!”“早听你家黄脸婆给我打了胎,你有个屁儿子....”杨四丫是发了狠,歇斯底里般不顾孩子会不会痛,会不会被吓到。余振生也被杨四丫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忽然意识到杨四丫这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而看眼前这样子,张竹林反而不敢跟杨四丫硬抢,见杨四丫拼命拽孩子,张竹林竟然一皱眉松开了手。这样子在余振生看来,仿佛孩子是张竹林生的,他更心疼儿子而杨四丫更像是来抢孩子的。只是杨四丫用力太大,张竹林松开杨四丫就失去重心,整个人像后倒去那裹着孩子的襁褓也散了,一块布抓在杨四丫的手里那婴儿沿着布滚落。“哎呀!”老张头要伸手。余振生比他更快,他一点脚尖斜扑过去展开手臂接住孩子一拧身就借着腰力用一只手撑住地。“好身手!”张竹林轻声呼道。杨四丫已经重重的到底,她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后脑闷声哼着。余振生站起身,从杨四丫手里扯过包着婴儿的布转头对张竹林说道:“这是我大哥的孩子,不管你们怎么商量的,孩子给不给你我得问过我大哥。”“振生,别告诉贾大哥....”杨四丫忽然说道。“这个,由不得你!”振生说着抱起孩子就走。张竹林紧走两步,追着余振生问道:“小伙子,我张某也不是非要抢这个孩子,孩子是我的早晚要认祖归宗,只是这娘们不地道。我看你身手不错,你有没有事做,我可以帮你安排个好差事,至于你说的大哥什么的,你只管回去对他说,让他提个条件出来即可。”他两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我没想到这娘们坏事,今天出来的急没有带名片,这样,你们商量好你就到治安维持会的卫生部找我,倒时候我一定重谢!”余振生理都不理,只管大步走,他的步子走了几年从山里去学校的路,一般人都追不上更何况张竹林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没走几步张竹林就远远的余振生甩在身后,只剩下弯下腰撑着双膝大喘气。余振生见甩开了张竹林一扭身进了胡同,走没多远又进了自家的院子,他转身关上远门上了门栓,心想只要不是贾大哥来,杨四丫也别想抱走孩子。关门的声音让孩子在余振生怀里动了动,他的小脸憋的通红,一使劲就尿了出来,余振生怀里一阵潮湿温热,低头看才发现这娃子的尿戒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小东西!老子救了你,你反倒尿老子一声啊!”余振生自嘲的笑了,怀里的婴儿反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崔卫的房间透着一丁点的亮光,窗户上浮现出两个仓皇从床上爬起来的身影。接着崔卫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呦,振生,这咋回事?”余振生了撇了一眼崔卫家紧闭的门窗,这大热天的他们是真不嫌弃热。崔卫仿佛一下子就看明白余振生怎么想,他憨笑着指了指余振生的正房:“振家回来了,这院里要是只我们两口子,我才不关窗呢。”才说完他的后背就被王萍拍了一巴掌:“当着振生胡说什么呢,这孩子咋回事,哎呦看这哭的。正好我今天刚带回点棉布头,振生你赶紧去换了衣服,崔哥家里还有吃的没。”“他还没牙呢,啥能吃,振生,这孩子你从哪捡回来的?”崔卫用手指戳着孩子的小脸笑嘻嘻的问道。余振生将孩子交给王萍,朝自己屋里走着,本想顺手脱下来就扔到水槽,可忽然想到人家崔哥和王萍两口子光膀子没事,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也当着人家新媳妇光膀子也太不好看了,只要忍着胸前湿漉漉的尿骚味儿快步朝屋里走去。屋里黑漆漆的,余振生拉开了灯,灯泡啪啪的明一下暗一下的,崔卫一把又把灯关上:“不如没有,你这一亮一灭的待会再找来鬼子的飞机。”余振生笑了笑点了桌上的煤油灯,崔卫在桌边坐下掏出一根烟,与这弄则将被尿湿的衣服脱下来扔到门边的脸盆里,这才举着灯进了里屋。炕上,一个鼓鼓的被团子,余振生一把掀开,果然振家鸵鸟一样趴在床上:“大热天的你不怕起痱子!”他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贴身小褂,刚要穿又觉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就一拍振家屁股:“去,给哥接盆水,我在屋里洗洗。”振家一骨碌坐起来,忽然捏着鼻子跳下床,他端着盆去接水放到屋里,又给余振生拿了条擦身子的毛巾。余振生简单的洗了洗,这才穿上小褂,振家将振生换下来的衣服连同脸盆一起拿到院里水槽边,垫着脚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洗上了振生的衣服。“你别说,振家可真是眼里有活。用不了几年,他绝对是你好帮手!”崔卫看着院子里振家小小的声音赞叹着。“你咋还没给孩子弄吃的去?”余振生在崔卫对面坐下,拎着大磁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白开。“这不是不哭了吗,你放心,萍儿带娃可有经验。”“他哥不是才成亲?”“你瞧你,谁家还没三五个娃,王成是才成亲,可萍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哪个不是她手把手帮她娘带起来的。以后等我们有了娃,我可是一点都不愁没人帮。哎,你还没说,这娃哪里的呢!”崔卫开着玩笑说着,就听到院外砰砰敲门声,振家就要去开门。“振家,不给开!”听到余振生这句,振家就站住了,一脸疑惑的回头朝屋里的余振生看着。“余振生,你开门!”门外杨四丫的声音,接着语气就又软了下来:“振生哥我求你,咱有话好商量!”崔卫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哎呦振生,你怎么把坐地炮家的孩子抱来了。”“孩子亲爹找上门了,四丫跟他条件没谈拢,两人抢孩子时候被我撞见了,我寻思这事贾大哥还不知道。”余振生简单的和崔卫解释了一下。“你这事管的....”崔卫赶忙走出屋招呼着振家:“振家过来....你去把贾大哥找来!”他指了指隔着老孙头家的墙头。“余振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开门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口。”杨四丫终于发了狠,见里面没声音,索性用头朝门撞去。她也并没使大力气,心下正犹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崔卫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别别别,这门可不禁撞。”“崔哥,余振生是不是把我儿子抱来了。你让我进去,我得要我儿子。”“四丫啊!”崔卫脸上笑着,身子却当着院门:“余振生是回来了,也抱了孩子回来了,不过呢这院子你不能进,我这才娶了媳妇过门,突然院子来个小媳妇,你就说是找振生的,可这人都知道振生有日子没回院子住了。我是不知道你找他啥事,要不这么招,你跟我说说是咋回事?”杨四丫没想到崔卫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看余振生走的方向没有过北大关桥而是回家的方向,她寻思余振生也还没来得及找贾丰。于是杨四丫就哭丧着脸说道:“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亲爹,现在孩子亲爹找上门要孩子,我想着贾大哥拿这孩子当自己的,也不想给就争执起来,恰好振生经过.....”崔卫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是不能给,哎,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个事问问你,你和贾丰就不能自己生个?”杨四丫一愣,这问题简直是问的始料不及:“崔哥,您这话说得,眼下也来不及啊.”崔卫又朝杨四丫凑凑,逼得杨四丫已经埋进门的一条腿又退了回去:“那你悄悄的跟崔哥说实话,那个是不是真的?”八壹中文网“哪个,啥是不是?”“哎,就是那个...胡二说的是不是真的?”这话把杨四丫也问楞了:“崔哥您说的什么事啊?!”“就是,就是胡二那次跟贾丰闹起来,胡二说,你说的,贾丰没用,是不是真的?”崔卫挤眉弄眼一脸十分八卦的样子。杨四丫一下子语塞楞了得有半分钟,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规规矩矩的崔卫怎么突然会这么问:“崔哥,您什么意思啊。呀,这个胡二!”杨四丫一跺脚,咬着牙仿佛默认了一样。“不是崔哥说你们,这有病得去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可神了.....”杨四丫盯着崔卫,忽然她想到什么忙去推崔卫:“崔哥你让开,我要找余振生!”也许是听到了亲娘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杨四丫不由一愣。、“你听,孩子在,振生也在,他正给孩子熬米汁,米还是我家里的,就那么点米还让振生借走了。要不这样,你再这等会,振生也是,抱人家孩子,自己又没有奶喂....我进去跟他好说好道,让他出来见你好不好?”崔卫还在使着他的拖延大法,可杨四丫已经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