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既恼怒家中莫名多了姬妾,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妥当,便命瑞珠去请柳湘莲,并未将前来拜访的尤氏母女和甄母请入,先晾着。

    主院仪门外,久久不被请入,尤氏母女心怀忐忑,甄母也有些疑虑。

    先前柳家没有女主人,柳湘莲肆意妄为也无人管束他。

    如今既娶了大妇,依照规矩,内宅之事当由她负责管理,柳二郎也难一意孤行。

    尤氏姐妹虽定下婚约,毕竟尚未正式进门,提前插了大妇的队,对方如何会高兴?

    可她们又不敢不先来拜见。尤老娘知她不受人待见,就去找了甄母,一定要拉着她一起行动。

    甄母知书达理,客居于此,深觉不妥,若非无依无靠,早搬了出去,觉得理当拜会主人。

    同时也想见见秦可卿为人,如果是那种尖利刻薄不能容人的,趁早给女儿另做打算,此时未破身尚有挽回余地,于是同意一并来拜见。

    不想对方连面也不肯见,先给个下马威,自是忧心女儿的处境。

    柳湘莲本在书房,见瑞珠气呼呼来请,听了缘故也甚感头疼。

    这等难题他可未曾遇到过,以前无非是时间管理上用点儿心罢了。

    但他不是遇事逃避装鸵鸟之辈,不会丢下可卿任由她独自面对这等难堪局面,当即带了瑞珠往后院去。

    见尤氏母女与甄母都等在仪门外,神色焦灼,笑着迎上问安,请了进去。

    客厅中,双方见面。

    见礼时,甄母只道:“见过夫人。”

    尤老娘笑道:“请奶奶的安。”

    尤氏姐妹俱是:“见过姐姐。”

    香菱也早过来奉茶。

    见礼之后,男女主人分坐上位,两侧则是两位妇人,各家闺女站在身后。

    隐隐剑拔弩张,机锋暗藏。

    秦可卿没料到柳湘莲不打招呼直接将人带了进来,更增恚怒。

    暗自感叹,今儿算是开了眼,这便是世家子弟的作风?

    昨儿晚上待人何等温存小意,如今却要一下子纳妾三个!还一个比一个长得齐整标致!

    父亲原说柳二郎是个洁身自好的,家中并无姬妾,那这三位又算什么?

    难道没过门的姬妾就不算姬妾?

    一个香菱还可以说是可怜她,这一对娇俏媚气的姐妹花又该如何解释?

    真真气煞我也!!!

    但她是肚里有乾坤的,心下暗恼,面上却不露分毫,对二老款款笑说道:“都怪夫君,竟没告诉妾身家中有两位长辈客居,是以未能主动前去拜见,反倒让长辈登门,是晚辈失礼了。”

    说着起身就要行拜见之礼,甄母、尤母连忙阻止,都迭声道“不敢当”。

    她们作为未过门的小妾之母住进来已属过分,若要大妇来拜自己,岂不是翻了天了?

    传出去定被人笑死骂死!

    如果对方气量狭小心里记恨,以后女儿在这家里还能得了好?都不敢拿大。

    香菱已与秦可卿聊过,感觉奶奶性子很好,甚合她心意,面上带笑,全然无忧无虑。

    尤三姐天不怕地不怕,虽略有不安,倒还尚好,尤二姐难免有几分患得患失。

    她原自恃姿色过人,即便大妇过门,仍可稍稍争宠。

    不想见面方知,论姿色秦可卿不仅毫不逊色于她,反要更胜一筹,顿时熄灭争宠的心思,几近万念俱灰。

    众人再度落座,俱都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当着众人的面,柳湘莲一时也不知如何调解。

    见状,尤二姐起身,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笑说道:“我们姐妹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准备了两件婴儿兜肚,还请姐姐笑纳,祝姐姐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那倒是谢谢妹妹了。”

    秦可卿柔声道谢,命瑞珠收下。

    望着年纪与自己相仿,却丰胸纤腰、媚气十足的尤二姐,秦可卿警惕之余,心里只觉好笑:

    香菱虽年幼且有几分呆憨之气,犹且知道该叫自己一声“奶奶”,你们姐妹又算什么?

    尚未进门呢,张口闭口就是姐姐,分明以“妾”自居的了。

    不嫌丢脸倒是其次,也足见要么是挑衅,要么是真傻。

    若是挑衅她作为大妇自是不惧,若是真傻,那就更不用担心。

    想通关节,她稍解气闷,然仍旧意难平,转过头,瞪了夫君一眼,又伸手越过茶桌,捏住他的胳膊,使劲儿拧了一把,疼的他呲牙咧嘴苦苦忍着。

    折磨一番,秦可卿心意大畅,回过头,脸上仍是笑容明媚,关切询问起两位长辈在家中居住是否舒心快意,有何不妥等事。

    众人谁又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只装作未曾看见。

    双方不尴不尬闲聊了一会儿,甄母带头告辞,尤氏母女也随着退去。

    待送她们走出院子,柳湘莲也想趁机溜掉。

    秦可卿柳眉竖起,一声娇喝:“夫君留步!”

    “夫人何事?”柳湘莲转过头,故作镇定询问。

    秦可卿面带冷笑,摆动腰肢,风情袅娜的走到他身边,搀他的胳膊,一路强拉进房间。

    秦可卿归座,瑞珠、宝珠如哼哈二将站在她身后,秀目大睁,主仆三人大有开堂审问的意思。

    她冷着脸,柳眉扬起,凤眸犀利,扬声问道:“夫君,你说香菱孤苦,又说了那一番不着边际的胡话,妾身容她。那不知这尤氏姐妹又是什么缘故?姐妹并收,你倒是挺会享受齐人之福呢!”

    这,竟有向凤姐转化的趋势呀!

    柳湘莲暗道不妙,面上仍不慌不忙,点头道:“夫人说的不错,的确也是有缘故的,容我慢慢道来。”

    “好,妾身洗耳恭听呢。”

    秦可卿声音清冷,黛眉挑动,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样子。

    柳湘莲无奈,只得继续发挥,拍膝而叹:“此事说来话长,贾珍那混蛋你还记得吧?”

    “这又关他什么事儿?”秦可卿蹙眉凝眸。

    她也曾听闻贾珍欲要寻她做儿媳,实则心怀不轨,所以印象格外恶劣,提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恶心。

    “这尤氏姐妹与贾珍的继室,乃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噗嗤”瑞珠、宝珠本来板着脸站在秦可卿身后,闻言忽然发笑,又及时捂住嘴。

    秦可卿回头嗔恼道:“小蹄子,笑什么?”

    瑞珠不安,宝珠笑道:“姑娘,不怪我们!都怪姑爷说话逗人发笑!

    都异父异母了怎么还是亲姐妹呢?岂不古怪?”

    “你好好说话!不要插科打诨的逗人。”秦可卿又调转枪口,吩咐道。

    柳湘莲无语,刚刚不过是顺嘴说了,又不是故意的,瞪了那俩丫头一眼,继续说道:“你也见到她们的模样儿了,贾珍那等无耻荒淫之徒,见了如何能不生歹意?

    他如果肯抬进家中做姬妾,也算她们后半辈子有了依靠。可是贾珍这畜生竟是连妾的名分都不愿给,一心就想强占了她们身子……”

    “哦。”秦可卿似有所悟,点点头,注视自家夫君,问道:“所以夫君见义勇为,大发慈悲之心,贾珍舍不得给的名分你来给,对不对呐?”

    “对呀!”柳湘莲拍手而赞:“可卿知我!此事……”

    “呸!”秦可卿生生气笑,葱指指着他道:“我看你也是,也是……”

    秦可卿终究不忍说出那两字来,只恨声道:“也是无耻之辈!”

    见她虽仍旧恼怒,然神色已经稍缓,柳湘莲知道此事勉强算是揭过,笑说道:“不管家中进了几口人,谁也越不过你去,我待你之心意至死不渝!此言天地可鉴,绝无一字为虚,若是……

    “别说了!”秦可卿忙止住了他,喜庆日子,何必又发什么无用毒誓?

    若毒誓真有用,世上怕是没几个活人了,如此倒显得她小气妒忌,非是大妇该有的气度。

    想了想,她神色关切,又问:“尤二姐年岁已长,夫君准备何时收房呢?”

    收房?柳湘莲纵然厚颜无耻,也不敢在新婚次日便说什么纳妾的事儿,忙摆手道:“不急,这是咱们的蜜月,岂容他人打扰!咱们先受享一番,羡慕死她们!”

    “蜜月?”秦可卿想了想,领会其意,不觉嫣然而笑,似冰雪消融。

    这新婚夫妇的确该甜如蜜的,只是如今……唉,由他去吧!

    秦可卿也想的通透,说到底自己也只能发发脾气而已,难道还真能赶走不成?都住了不知多久了!

    没准儿他那讨人厌的手段就是从尤氏姐妹身上历练出来的!

    别说他舍不得,真要赶出去,让她们以后如何过活?

    相忍为家罢,唯盼她们能安分些。

    忽然想起某事,她忙说道:“你不是三个月后要往辽东去?如果早些过门,也多些机会留下子息,万一……”

    说到此处,住口不言,神色转黯,眉眼低垂。

    知她忧虑难消,柳湘莲忽然笑了,起身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家夫君现在可是香饽饽,多少人想让我去辽东搅风搅雨,他们好从中得利。

    只是,他们闹的越欢便有人越不喜欢,两方之间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不到最后一刻,谁能料得定?你且放心,都是未知呢。”

    见他说的云山雾绕,其中必定另有隐情,秦可卿也不追问。

    ……

    当日,家中丫鬟小厮仆妇俱来拜见主母。

    柳三又将家中产业账目交给秦可卿,让她先行熟悉。

    柳家家产丰厚且罢了,秦可卿发现仅仅是她所持有的三和商号一成股份,按照最新成交价格450两一股来算,100股竟然价值四万五千两!

    令她大为震惊,自己究竟嫁了个什么人?这是会点石成金之术么!

    她很快镇定下来,依照夫君这等花花性子,将来必定子嗣繁多,多少产业也不够分的。

    秦可卿毕竟不是柳二郎这等粗糙汉子,没有条件时或许可以忍受,有了条件总有许多细腻想法要实施,家中人手便显得短缺,于是请柳三继续买进合适的家仆。

    三和商号有了二十多万两的新股本,一举清偿掉大部分外债,步入正轨。

    柳湘莲丢开不管,全心全意准备武举,务求一鸣惊人!

    然而,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乐天郡王“号令千骑”这件事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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