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偷逃盐课四字从柳湘莲口中吐出,仿佛重锤击打在诸人胸口。不管他们是否曾报效过太上皇,不管他们报效了百万两还是千万两,一旦揭开遮羞布,他们的行为便是可耻的逃税犯罪!

    “柳大人,你果真要逼死我等吗?”诸志德扶着桌子,气的浑身颤抖,老眼赤红,几乎一字一句问出。

    其余人也极为愤慨,皇家赏赐盐引乃是常见之事,皇亲国戚和勋贵之家,谁没领过?便是柳家和贾家也不会没有!可从没听谁说这是偷逃盐课,怎么轮到我们就变了?

    公平呢?王法呢?这不是欺负人么!

    面对责问,柳湘莲浑然无惧,亦不觉有愧,冷笑着逐一扫视在场诸人,突然对诸志德喝道:“问的好!枉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简直昏聩至极!若是想逼死尔等,尔等还能坐在这里喝茶?早该进牢狱了!”

    众人欲反驳,柳湘莲却摆手阻止,继续道:“就凭你们家人和手下干的那些违法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你们真的没有责任?若是我想,你们以为牵连不到你等身上?你等可知,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尔肉寝尔皮?真以为有钱有势便可无法无天?!”

    柳湘莲连声喝问,丝毫不留情面,如五雷轰顶,猛烈异常,令众人惊诧莫名。

    此前虽遭受了严重损失,家中也有人被捕,但他们从没想过这小子竟然还想问他们的罪,凭什么!

    诸志德被骂懵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瞥了他一眼,眼神极度不屑,冷笑嘲讽道:“朝廷自有法度,岂是你一个说了算!想要问罪我等,拿出证据来!”

    “证据?”柳湘莲也笑,反问道:“想要证据还不容易?图财害命的案子可是不少,找几个罪囚,想必他们很愿意供出主犯,获得免死的优待。哦,对了,还有林盐政被刺一案,不就是因为他准备整顿盐场遭了报复么?陛下催过我好几次了!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游移,似乎在考虑从中选定一人做替罪羊。

    “欲加之罪!”听着这样直白的威胁,诸志德怒不可遏,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转念一想,如此手段,不就是官场的常态么?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使用过。

    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若柳湘莲铁了心栽赃陷害,永隆帝想必也很乐意抄没家产。至于冤假错案,重要么?谁会在意?

    面对柳湘莲的嚣张气焰,诸志德颓然无力的坐到椅子上,愈发苍老,周身似围拢一层哀哀死气。

    “何止于此!何至于此啊!”

    眼见诸志德和柳湘莲谈崩了,张永安忙跳起来和稀泥,疾步抢到柳湘莲跟前,又是弯腰,又是陪笑:“柳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我等都知道,你向来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怎么会乱来呢?对吧,你们说对吧?”

    他冲众人使眼色,众人也赔笑附和:“是啊,柳大人少年才俊,百年难遇,乃是朝廷之幸,国家之幸!”

    见他们自乱阵脚,说话越发没品,柳湘莲拱手笑道:“我倒不知,自己竟这般出彩,诸位谬赞了!”

    众人忙还礼,继续奉承:“也只有国公府这样福泽深厚的世家大族,才能生出这样的子弟!亏得太上皇和皇上慧眼识人,否则岂不埋没人才?”

    几大奸商将好话白送似的争着抢着说,绞尽脑汁奉承,也是有趣。

    柳湘莲放松的坐着,意态潇洒,哈哈笑道:“茶都快凉了,诸位快请用!”

    “多谢!果真好茶!柳大人好品味!”众人胡乱说着,实际上完全分辨不出滋味。

    刚刚真是吓死人,这姓柳的年纪不大,心可真够黑真够狠的,不能与他当面作对!

    诸志德作为会首,本是谈判主力,这时败落无功,眼睁睁看着众人滑稽表演,沉默不言。

    经常扮和事老的张永安顶了上来,笑说道:“柳大人,说起来,咱们之间还是有渊源的。”

    “哦?这话从何说起?”

    “听说令堂出自荣国府,和林盐政的夫人乃是姊妹?”

    “不错。”

    “那就对了嘛!”张永安激动的拍着大腿,开始眉飞色舞的讲古:“话说当年啊,太上皇仿舜南巡,那可真是千载希逢的盛景!当时便是贾府在咱们扬州监造海舫,雕楼画栋,仿佛海上仙宫似的!又修千里海塘,遍植杨柳,奇花异卉无数!都只为接驾时让太上皇他老人家赏心悦目。事情虽是贾府主持做的,可银子却是咱们几家掏的。要不然,太上皇也不能赏了这些盐引不是?”

    张永安边说边小心打量柳湘莲,见他不说话,拍腿叹道:“唉!那时节,贾府办事那真叫精益求精,一丝不苟,把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半点也不怜惜!”

    柳湘莲嘴角忍不住勾起,好笑的问道:“哦?老兄莫非是想让我给贾家人传个话儿,当年钱花的多了,让他们还回来一些?”

    张永安吓得急忙摆手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抬手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见柳湘莲始终装作没听懂话中之意,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柳大人啊,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说实话,当年咱们几家都落下老大亏空,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些盐引维持生计!你现在要咱补缴税款,且不说太上皇面子上不好看,咱们也实在是办不到呀。若是不信,柳大人可去信京中,问问贾府老人,我张某人若有一字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见他发毒誓,其他人也纷纷拍着胸脯作保:“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柳湘莲知道他说的半真半假,当年花钱的确多,可这都过去多久了?二三十年也该捞够了。

    偏偏他根本不提这些,贱兮兮的反问道:“这和我有关系么?”

    “这……”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和柳湘莲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死是活,他为什么要在乎?

    张永安哭丧着脸,四十多岁的人了,毫不顾脸面,含泪祈求道:“柳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呀!好歹咱们是有香火情的,多少该伸个援手……”

    见他啰嗦不止,柳湘莲抬手打断道:“好了,不必再叫苦了。与你们明说吧,当年是怎样的烂账,现在已经算不清,我也不会去算。我只知道,如今朝廷亟需用钱,无论是备战东虏还是救济灾民,都是不得不做的要紧之事。

    就在你我喝茶谈笑之时,战场上便有士卒死于敌手,灾区便有饥民活活饿死。你等既然说我乃朝廷之幸,国家之幸,我总得对的起这份赞誉,救民于水火,义不容辞!

    你们往日如何,我不去追究,因为世道如此。但是从今往后,凡我柳某力所及处,绝不允许课税流失!”

    话说到这个地步,众人都知道,柳湘莲之意坚不可改,一时间都觉得很累。

    事情怎么稀里糊涂发展到这一步的?

    房间内,沉默,压抑,寂然无声。

    诸志德冷眼旁观众人丑态,似乎恢复了稍许精力,发声问道:“柳大人,今日是老朽孟浪了,所思所想,倒不如柳大人深刻。为国为民的确不错,只是老朽想问一句,柳大人到底准备如何对待我等?是否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柳湘莲摇头道:“老先生,你言重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过去怎样,我不计较。只希望今后承担起应纳之赋税而已。我与诸位并无私怨。”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意味莫名的笑道:“我是说,如果刺杀我和袭击柳家商号的事情都与诸位无关的话,我们彼此之间,并无私怨。”

    忽然提到刺杀和袭击,众人的神态明显不自在起来,不止一人想到——没有私怨你都这般狠辣,要是有私怨那还了得?看来之前的一些手尾得再清理清理!

    柳湘莲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借机敲打,也没想着一定要报复,毕竟在很多人眼中,他才是惹是生非的那一个。

    “好了,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柳湘莲问道。

    知道这是在赶人了,众人站起,诸志德拱手道:“明日起,盐商总会便会号召众盐商全力落实柳大人的指示,保障食盐运销。不过,老朽还是希望余盐销售部不再公开售卖,以免扰乱市场,不知可否?”

    说完紧紧盯着他。

    柳湘莲知道这已经是这些人的底线了,若是余盐销售部继续存在,相当于变相废除了盐商特许,那是会让人拼命的。

    于是口气和缓道:“本就临时救急之策,的确不合法度。不过倒也不必急于废除,只要限制数额便可,算是给附近贫民一点儿活路。至于大宗贸易和长途运销,到底是要由众位盐商来承担。”

    这还是柳湘莲头一次松口,虽然打了折,但到底算是同意了。诸志德拱手道:“那便感谢柳大人了。改日再设宴相请,告辞!”

    众人纷纷拱手作辞,逐一走出。

    柳湘莲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和这些人打交道真是分外心累。他们既然服软,至少暂时无碍,自己要趁机稳固局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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