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瑀的脑袋顶着冰冷的地砖,缓缓闭上了眼睛。

    “陛下息怒。”

    宇文士及俯首道,

    “您知道时文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激动起来说话就冲。”

    “他绝非有意冲撞陛下,只是想让陛下秉持公正之心而已,初衷是没错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李渊晃了晃头,神色稍稍缓和。

    “……起来吧。”

    他冷哼道,

    “动不动就脱官帽,这顶帽子连着你的头皮,要摘,把你的头皮也掀下来一层才是!”

    “谢陛下!”萧瑀呼喊了一声,忙将帽子重新扶正戴好,起身侧立一旁。

    “宇文仁人的话,说的不错。”

    李渊目光深邃,缓缓道,

    “朕应当秉持公正之心,有功便要赏,有过便要罚。”

    “这回的事儿,还没出结果,朕原本只是想着先找你们几个议议,看要不要深究细查。”

    “现在朕已经有了决断——”

    “理应深究,该当细查!”

    封德彝闻言,忽的抬脚出列。

    “陛下,您真的……要深究此事吗?”他微微抬头,望着李渊。

    李渊呵笑一声。

    “怎么,你觉得朕是在说笑?”他反问道,

    “臣不敢。”

    封德彝沉声道,

    “臣只是担心,此事牵扯甚大,若只是查处张亮一人还好说,可要是一层一层查上去,恐怕……将动摇朝廷的根本。”

    “届时陛下投鼠忌器,又将无功而返,再成一出闹剧,于国朝不利,于陛下亦不利。”

    李渊眉头一竖。

    “朝廷根本……这个根本在哪?所谓投鼠忌器,你说的这个器,指的是谁?”

    他盯着封德彝,逼视道,

    “这个‘又将无功而返’,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封伦,你不要给朕打哑谜!现在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封德彝弯腰俯首。

    “陛下乃圣明天子,臣下不用多言,陛下自然知道。”

    他低声道,

    “自武德七年以来,突厥频频入侵,如同疯狗一般。”

    “每天往兵部、中书省所发的战报不知凡几,每天从朝廷发出的战事指令,人事调动,更是无比的频繁。”

    “而整个朝廷所作的军事调令,不如天策府的三分之一!可以说,对外的战事上,一多半都是秦王在拿主意,天策府在处置。”

    “再加上刘黑闼方平不久,山东还未安定,内地又频现旱灾、蝗灾。”

    “此内忧外患之时,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啊……大唐现在需要的是稳,经不起波涛啊……”

    一番话语,将如今大唐所面临的困境全说了出来。

    而想要应对这些困境,秦王和他的天策府班底又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断然不可缺失。

    故而,封德彝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投鼠忌器,这个器自然指的就是天策府,是秦王。

    而所谓“又将无功而返”,自然说得是两年前:太子杨文干事件、秦王骊山天命事件、齐王暗害秦王被囚事件。

    这三个皇帝的嫡子,每个都犯过大错,每次皇帝都暴怒要治罪。

    可结果呢?

    说要废黜太子,结果太子当的好好的。

    说要拘拿秦王,秦王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说永远圈禁齐王,结果没两天就改为十年,再过两天直接就特么给放出来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是李渊的传统艺能,亦是大臣们心中早已认定的事实——

    皇帝或许会生气,但最终绝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亲生骨肉遭受磨难!

    既然如此……还忙活个屁?这不是加重内耗是什么?

    “封相的话,恕我不敢苟同。”

    裴寂出声道,

    “昔日扁鹊见蔡桓公,断其有疾,蔡桓公不信。后扁鹊再见桓公,又说之,蔡桓公依旧不信,还将扁鹊赶了出去。”

    “最终,蔡桓公病倒在榻,当他想起来找扁鹊的时候,已然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别或是扁鹊,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用。”

    “后人将这则故事凝聚成四个字——讳疾忌医。”

    “如今秦王于洛阳私募兵勇,正如蔡桓公初有疾病,可以医治。可若忌讳这担心那,一拖再拖,等到这枚毒疮越来越成气候,最终到了连陛下都无法下手根治的地步,该如何是好?”

    他将目光转向李渊。

    “陛下爱子之心,臣等皆知,但眼下太子秦王的矛盾日益突显,秦王招募私兵更是一个信号!”

    裴寂郑重道,

    “陛下若再不下猛药医治,将病根断绝,终将成蔡桓公故事矣!”

    “臣肺腑之言,请陛下鉴纳!”

    萧瑀脸色一变,欲将此言驳斥,却又强行将嘴里的话给咽了下来。

    他刚得罪过皇帝,岂能再呛嘴?

    再加上李渊刚才的态度,明显更倾向于太子啊……

    秦王啊秦王,你怎么能露出这样的把柄来呢?你真是糊涂啊,我就是再想帮你,也使不上力了啊……

    哒,哒哒。

    “有理,有理……”

    李渊习惯性的用指节敲击着扶手,轻声喃喃道,

    “朕不能因为有忌讳,有顾虑,就永远推脱下去……”

    “大唐立国九年,根基已深,并没有说离开了谁,就过不下去了。即便是朕今日驾崩了,日头明天不还是照常升起,天下不还是这个天下吗?”

    “哎!”

    李渊缓缓起身,凝望着殿外。

    他的拳头,微微握紧。

    一颗心,也越来越坚硬。

    “朕累了,朕真的累了……不要再跟朕讲什么动摇根基,什么投鼠忌器!”

    李渊神色冰冷,道,

    “这一回,朕已下定决心,定要将此事追究到底!”

    “无论是牵扯到谁,朕都不会再有丝毫的心软!”

    “你们,也都做好准备吧。”

    “退下吧!”

    话音落下,他便拂袖而去,进了寝殿。

    只留下几位众臣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皇帝叫他们做好准备,难道这回真的要动真格的了?

    招募私兵这事儿,一旦深究可收不住,到时候一定会朝着图谋篡逆的路子上走啊,可回不了头!

    “诸位,正如陛下所言,做好准备吧!”

    裴寂嘴角微微上扬,淡笑道,

    “最后时刻,不要还想着绑在那条注定要沉的船上,那只会害了你自己。”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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