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千斤堂的门面有六七间寻常店铺并排放一起那般宽敞宏大。

    如此大的药堂门庭前站着个人,本不容易引人注意,可此时,这人却夺走了姜逸尘的整个眼眶。

    姜逸尘的眼中只有这个年逾花甲之年的老人,也便是四两千斤堂的大掌柜——杜仲杜掌柜。

    杜掌柜身形不高,须发皆白,略微有些佝偻,因而看来有些矮小,甚至不足那檐下牌匾之长的二分一。

    若非那褶皱不多的面容气色红润,一对看尽了尘世浮沉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杜掌柜实在和一般的老头老太太毫无区别。

    此时,那双眼正注视着门庭前发生的一切。

    是了,如此热闹的事正发生在自己的药堂门前,除非是聋子,又哪能听不见外边的人声喧嚣,器刃交鸣,若不是瞎子,又怎会不轻眼瞧瞧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招惹来了如山如海的人潮,不久后,却成了门可罗雀的萧瑟之景。

    看明白了门庭前所发生之事,杜掌柜终于开口了。

    瞧见杜掌柜干瘪不失血色的双唇缓缓张开后,两个人的心,登时一颤。

    “原来如此。”躲在暗处的姜逸尘心道。

    “谢谢。”这是抱着妻子往药堂不断前行男子的心声。

    杜掌柜道:“想必几位知道,这儿是四两千斤堂门口。”

    杜掌柜看来虽非风烛残年的老人,也绝非弱不禁风的老人,可任何与之不相熟的人都能瞧出,他是个不会武功的老人。

    在这个江湖中,没有半点手脚功夫的人,说话实在没有什么份量。

    可是,他明明没动手,只是动动嘴皮子,所说的话语也实在平淡无奇,可却似乎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一般,让七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面色如土,踌躇不前,让他们手中的武器失去了进攻目标,不知所措地垂头面地。

    七人中不知谁以极低的声响道了声:“该死!”

    而后,便听闻站在最当先的白轲说道:“自然知道。”

    开口后,白轲便后悔了,他不是在后悔说出口的话,而是在懊悔先前的愣神,若是狠一些,果断些,坚决些,那他们早该斩杀了那对男女,便没有四两千斤堂的事了。

    只听杜掌柜又道:“那几位想必也知道四两千斤堂的规矩。”

    白轲紧盯着杜掌柜,却提不起哪怕一丝怒意,他心有不甘地做着最后挣扎,道:“难道四两千斤堂也想參和江湖是非?”

    杜掌柜衣袖一挥,双眉倒立,嗔怒道:“莫要偷梁换柱,混淆视听!四两千斤堂前,仇怨无存,止戈禁杀!”

    白轲说不出话了,不止他无语辩驳,他身后的六人在杜掌柜的断喝面前,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湖上不会武的人说话并非完没有份量,凡事总有例外,治病疗伤的大夫,炼丹制药的药师,他们既可算是江湖人,也不算是江湖人,在大多医者的世界中,并无江湖这概念,唯有天下苍生四字,他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可他们的话,江湖上的人却不得不听。

    行走于江湖之人,谁人没个小病大伤,没人会去得罪医者,否则实在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为你治病疗伤。

    更何况四两千斤堂还是中州名气最盛,店铺最多的药堂,你得罪了其中之一,那中州的四两千斤堂都不会卖药于你,为你看病。

    不只如此,四两千斤堂的脉络之广遍及中州,许多药铺与之都有紧密的合作关系,除非你的背景实力强过四两千斤堂,否则,但凡有个伤病,那可真是烧香拜佛,求天拜地都无济于事。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者,尤其是四两千斤堂的医者。

    白轲等人就如石像般杵在地上,一言不发,毫不动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片刻前就要死在他们手下的男子,一步步地将女子抱入四两千斤堂,接受医治。

    不行,不能这么妥协了!白轲心中呐喊着。

    他回过头,冲后边使了个眼神,两个老搭档洛鸿鸣和汪大锤当即心领神会,抬步走去。

    后头四人先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只是片刻,便有人恍然:“现下要动手是不可能了,跟着进去等着吧。”

    *********

    四两千斤堂。

    前边是宽敞的大药房,兼顾看病抓药。

    中间是三五间独房,为保护病人隐私,进行单独治疗时所备。

    后边的大院子里既有囤药的仓库,也有熬药制药的场所。

    再往后,便是十数间,麻雀虽小五脏俱的卧房了,一间药堂中的所有成员居于此,身份高些的有独房,身份低些的自是与其他人共处一室。

    每间四两千斤堂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药堂掌柜,其次便是坐堂大大夫,紧接着是药堂管事,在他们之下便是看病大夫,制药配药的伙计,采药熬药的伙计和打杂跑腿的小伙计了。

    堂中分工有序,一旦有伤病患者进到药堂中来,当即便有数人都活络起来。

    只是,今儿不知怎么回事,药堂中忙碌得很。

    到底有多忙碌?

    大药房中有十余人,有的要抓药,有的要看病,数十个伙计忙得东奔西走,焦头烂额,而那五间独房也早已有伤患病患在其中哭天喊地地哀嚎,接受医治。

    当重伤男子抱着妻子步入大药房后,一时愣住了,他的妻子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巴干涩得粘在一起,他已无力张口说话。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向一个个药房大夫,看向一个个伙计,企盼着他们能早些为他的妻子安排医治,否则,否则……

    男子忽而发现在他走入药房中后,杜掌柜便消失不见了,心中愁苦不堪,不知何时,双眼已被泪水浸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有几十年没有如此无助过、委屈过。

    男子苦恼伤感,而有人却是欢天喜地。

    跟在男子之后进来的七人开心极了。

    “吴桐啊吴桐,让你跑,跑啊!跑有用么?命中注定要死,还能不死?”当先开心到叫出声来的是洛鸿鸣。

    名为吴桐的男子先是怒目视之,只是一瞬,他便挪开了目光,他不想在这些渣滓身上浪费哪怕一个眼神。

    汪大锤也开心道:“你可别不服气,勾结九州妖女,就是把你们都给杀了,别说现在你们散人居的掌门夫妇阿亮、阿梅连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算他俩在这儿,也定然一句话都不敢吭。苗凤儿死了便死了,反倒是开脱了你的叛盟之罪,你可得感激我们才是啊!”

    洛鸿鸣听言拍手赞同,嘿嘿笑道:“说得是啊!你要知道,你私下与这九州妖女共结连理,四海盟未喝令散人居将你逐出帮派,逐出盟会,已是给足你面子。现下这妖女死了,岂非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这儿是药堂,莫要喧哗!”杜掌柜手中捧着刚准备好的一堆物事走了过来,见着那七人围在吴桐身侧,其中两人虽未动手,却是出言嘲讽戏弄,他便是脾性再好也见不惯这种恶心行径,再次发怒喝道。

    药堂中不少人闻声望来,忙的人只是匆匆一瞥,又继续忙活,而不忙的人,倒是将好奇的目光凑了过来。

    “你也看到了,今儿药堂人满为患,这女子的伤势拖不得,就在这儿医治吧。来,慢慢把她放下来。”杜掌柜对吴桐说道,语气舒缓,却是不容置疑。

    杜掌柜身后跟着俩小伙计,手脚利索,当即便在地上铺了个长竹板,好让女子在接受医治时,不被地上污秽之物感染伤口。

    在这儿?吴桐闻言一愣,心道。

    可一瞅见苗凤儿逐渐苍白的面色,他再不敢有丝毫耽搁,依言照做。

    以白轲为首的七人闻言却不禁轻笑出声,他们竟不担忧杜掌柜将要救活苗凤儿的性命,因为他们一想一件不错的趣事,既能羞辱苗凤儿,又能羞辱吴桐的趣事。

    苗凤儿伤在后心窝,便是背部,少不得除去碍事的衣裳,虽说不及胸前有大片风光可享,可让一女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袒露出唯有丈夫见得的肌肤,定当是件极为令当事人羞愧之事。

    白轲等人见过不少女人,他们不得不承认吴桐的妻子确实也长得不错,可惜现在一身血腥,他们见了也不欢喜,但只要能恶心到吴桐,他们便觉得痛快,总算是寻到机会了一吐方才的憋屈之气了。

    吴桐放下苗凤儿后,见七人却是凑得更近了,旋即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只是,他无力干预,紧攥着拳头锤击于地,身子一颤,眼泪竟不争气地夺眶而落。

    呼啦啦!

    异响突现,众人不由把目光都挪向门外。

    竟是一张白床单从门口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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