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开双刃,既可伤人,亦会自伤。

    当人们有朝一日再无力驾驭手中利剑时,总会忘了曾仗其锋芒,卫护性命,所向披靡。

    剑的命运无外乎被弃,或是被毁。

    诚如俞乐所说,对中州百姓而言,暗影十八骑曾几何时确实称得上是英雄人物。

    可对江湖人来说,他们终究不过是把锋芒毕露的利剑罢了。

    当这把利剑不为己所用,甚至是由别人掌握时,必然是人人自危,心有顾忌。

    燕云十八骑的传说,大厅中不少人耳熟能详,暗影十八骑虽未成就那无上凶名,也没有人敢小觑。

    他们自认尚没有能力将这柄“利剑”毁去,可若为自身安危考虑,唯有逼迫利剑现有主人与之切断联系,才能让人心安。

    这重担毫无意外地落到了雪清欢肩头。

    至于俞乐为何会对这暗影十八骑的存在如此了如指掌,倒没人会去质疑。

    毕竟其祖父在解甲归田之前,也曾是深得老皇帝信任的贴身近卫。

    雪清欢摩挲着下巴,抿了抿嘴,道:“看来俞公子已然认定,巽风谷一事与暗影十八骑脱不开干系咯?”

    俞乐不答反问道:“那雪阁主您怎么看?”

    雪清欢并不正面接招,而是从疑点处入手,道:“天狗食日之象可非人力可为。”

    俞乐道:“雪阁主所言甚是,但天地异象发生之前必有征兆,而自古以来,总有不少能人致力于研究各类天地异象,人力无法为之,却可推算得出来。”

    雪清欢依言看向洛飘零,道:“这么说来,洛公子果真是博学多才,竟还懂得推算天地异象,雪某佩服!”

    洛飘零微微一笑,并无开口的意思。

    俞乐道:“洛公子这些年是否因再无法习武,而特意去研修这等异术,在下不得而知,可昆仑派掌门诸葛翎云自幼年时便在此术上造诣颇深,想来在场诸位都有所耳闻吧?”

    俞乐所言很快便得到了大厅众人的低声应和。

    雪清欢亦是肯定道:“诸葛掌门天纵之资,年纪轻轻时便展露出诸多过人天赋,这也是为何其本一介女流,却能在不到三旬年岁便当上一介名门正派掌门的缘由。”

    俞乐道:“故而,此等在昆仑境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日食奇观,诸葛掌门定能提前看出端倪,推算出大致时日对其而言想必并非难事。”

    雪清欢咂巴着双唇道:“依俞公子之见,这洛公子上昆仑山去,到底不是同诸葛掌门谈情说爱的。”

    众人明知雪清欢所言不过是句玩笑话,却也不由会心一笑。

    尽管诸葛云翎还要比洛飘零虚长几岁,可这二人凑一对,倒也是段江湖佳话,只可惜洛飘零已是一手将他自己推到了诸多江湖势力的对立面,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轻松的小插曲转瞬即逝。

    抑或许,雪清欢此言初衷,本就是为了活跃下已是紧绷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俞乐轻笑道:“洛公子此上昆仑山是为何而去,雪阁主不是在一开始便已问明白了么?”

    一直都在细听着这桌客人对话的人绝不占少数,经俞乐这一提醒,再稍加回想,似乎都想起了当时的对话。

    雪清欢甚至不需自己回想,已可闻见厅中传来的低语,“谈天说地,论古道今。”

    雪清欢道:“洛公子倒是一言九鼎之人,所答之语并无虚言,只是,这‘谈天说地’的意思已不言而喻了,那这‘论古道今’又是何意?”

    俞乐道:“以史为鉴,古法今用。”

    雪清欢道:“噢?这倒是雪某才疏学浅了,在历史上也有借用天狗食日之象来奇袭敌军的名役?”

    俞乐道:“雪阁主若没听过,那在下也没听过,只不过,古来利用天地异象,趁人心惶惶之际,大败敌寇的战役并不会少。”

    雪清欢道:“确实不少。”

    俞乐道:“以洛公子的博闻强识,举一反三岂是难事?”

    见俞乐忽而称道起洛飘零来,雪清欢反倒是一怔,随而托着腮垂着头,缓缓道:“古有借巧借东风,火烧赤壁,今有洛公子借暗影十八骑之力,以巽风谷和日食异象为刀俎,坑杀各路江湖人士……”

    俞乐并未出言,他知道雪清欢此刻正在脑海中组织起整个事件的架构。

    不多时,雪清欢双眉逐渐舒展,似乎局势已足够明朗。

    只听雪清欢抬头道:“巽风谷之事的来龙去脉倒是清楚了,只是……拿贼拿赃,拿奸拿双,而今你我之言不过是推测,终究缺乏盖棺定论的证据。”

    俞乐闻言笑道:“证据?呵呵,证据便在这大厅之中,雪阁主眼前。”

    雪清欢道:“俞公子自可作为证人,但一家之言这印证力度便要小了不少。”

    俞乐道:“恐怕雪阁主误会了,在下所说的证据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雪清欢在厅中环视一圈,目光回到洛飘零一行身上,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何遗漏。

    俞乐道:“不得不说这六合楼服务体贴周到,我们来时可没雪阁主这般光彩照人。”

    俞乐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显然是提示,雪清欢亦是猛然醒转。

    衣服!

    是了,洛飘零一行来到天涯小镇时,仅有五人是身着与这气候相符的正常着装。

    而渡鸦等十八人身上都仅有一件黑色单衣。

    纵使他们身体足够壮实,可如此一来,未免过于显眼。

    造成的结果便是,大家一见,过目难忘。

    依他们常年隐于暗中的低调做派,这一点可与之相悖。

    因此,已可排除他们是故意为之。

    既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原因呢?

    所谓一叶障目,有时,离真相越近,反而越是瞧不清,看不透。

    雪清欢突然间觉着口干舌燥,一直都颇有耐心的他,竟是着急了。

    就在这时,一杯斟满的茶水进入了他的视线。

    茶杯由远及近。

    停下。

    滴水未洒。

    雪清欢抬眼瞧去,是洛飘零的笑脸。

    泰然处之,气定神闲的笑脸。

    雪清欢一怔,他这才发现本该是今晚主角的洛飘零,虽再未出言,可其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镇定自若或是说漠不关心的轻松姿态。

    若说洛飘零在这大半年间都是站在风口浪尖,那么在洛飘零带着一行人,还有四队“跟班”,踏入天涯小镇,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开始,洛飘零已然被推至悬崖边缘。

    不论巽风谷之事,是否是尤其一手策划,洛飘零终将面对身后万丈深渊,身前草木皆兵的境地。

    他身上所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可他却好似举重若轻。

    而这位身残志坚的怀扇公子却还能保持着如此定力,真叫人自叹弗如啊。

    一杯清茶下肚。

    雪清欢逐渐缓了过来。

    旋即在心中理清了适才一团麻的细枝末节。

    可当放下茶杯后,他却不着急去揭穿这所谓的真相了。

    他不着急,却有人坐不住了。

    当然,俞乐一直都没坐着。

    但他一见雪清欢之状,那玩味的笑意再无法保持。

    俞乐拧眉道:“雪阁主可是已经瞧清洛公子的手段了?”

    雪清欢向洛飘零道了句“多谢”后,方才接过俞乐的话头,回道:“手段一般,胆识过人。”

    俞乐道:“何解?”

    雪清欢道:“俞公子可怕黑?”

    俞乐道:“不怕。”

    雪清欢道:“这么说来,俞公子若是被蒙上眼睛,目不视物,也能保持足够的镇定和清醒咯?”

    俞乐仍不解其意,皱眉道:“是又如何?”

    雪清欢接着道:“在此前提下,俞公子耳边尽是刀剑击碰声和他人惨呼声,突然觉察到有刀剑向你袭来,你除却躲开外,是否会还击?”

    俞乐眼神仍是晦暗无光,面色再不似先前那般自然,道:“不会第一时间还手,至少先弄清周围人是谁,毕竟只是看不见,还能听得见,更能用嘴巴说。”

    雪清欢道:“周遭惨叫连连,刀剑铿锵,即便俞公子自己能保持清醒,恐怕也很难让身边人与你一般不为所动吧?”

    俞乐已闭嘴不答,这本便是废话。

    雪清欢继续道:“当然,雪某完相信俞公子是个处变不惊之人,否则,今晚雪某也无缘在此见到你。”

    这仍是废话,俞乐早已言明那日他便身处巽风谷,切身体会了那场惊天奇谋。

    片刻后,雪清欢缓缓总结道:“天地异象本不多见,更何况是日食,在那等状况下,纵使我等为江湖中人,仍少有人能镇定自若,洛公子便算准了人的畏惧心理,让暗影十八骑乔装混入追寻他的各门各派队伍中,趁着目不视物之际,制造混乱,从而引起恐慌,大伙儿为求自保,拔剑相向!”

    “暗影十八骑适时抽身而出,天地终见清明,可谁知这场天灾人祸还未结束,日食竟引来沙尘暴,在巽风谷那狭小地形中,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雪清欢顿了顿,“洛公子亲自涉险,暗影十八骑浑水摸鱼,难道不可谓胆识过人?”

    真相水落石出,可厅中却是一片静寂。

    或许他们已被折服,只是,不知是折服于洛飘零等人的计谋,还是雪清欢的分析。

    良久,雪清欢出言打破了沉寂。

    “可惜的是,洛公子的计划似乎有些美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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