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我红衣教的事你也要插一手?”

    霎时间的惊诧之后,山狮胸膛间已充斥着滔天怒意,但那质问声中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江城子?

    黑无常?

    早在大半年前,绝没有人会将这俩名字联系在一起。

    即便在那时,此二人同出自幽冥教,可黑无常早已是凶名赫赫的六大鬼将之一,而江城子不过是刚被提拔为香主的籍籍无名之辈。

    然,风水轮流转,纵使名气再大,也终有折戟沉沙之日,再为默默无闻,也总有时来运转之机。

    巽风谷之祸对江湖上各方势力的打击着实不小,各门各派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员伤损,其中尤以幽冥教为甚。

    鬼卒魑魅魍魉尽皆罹难,牛头马面和黑无常也未能存活,于幽冥教而言可谓元气大伤。

    江湖上,本便是旧人去,新人来,但这一时重创,还是让幽冥教的实力大打折扣。

    幸而,在这缺兵少将的时候,这位名叫江城子的年轻人横空出世。

    年方二十一,便掌握三门内功,实力斐然。

    更是在短短数个月时间里,征服了教中元老,成为了幽冥教新一代黑无常,也为幽冥教补充了新生活力。

    尽管各大邪门魔教现今站在同一条战线,但相互间的提防却没有丝毫松懈,故而,江城子虽还未在江湖上有何轰动表现,可在邪门魔教间已是小有名气。

    仅凭一道黑影,山狮自也无法认出眼前人身份。

    可在看见黑影手中那柄奇特的剑后,他便脱口叫出了这位新黑无常的名字。

    那柄黑剑长四尺有余,剑刃比常人手掌还宽上几寸,一般来说,用剑者讲究灵与快,但此剑构造则与之相悖。

    此剑更偏向于重剑,但其由来却非如此,这柄剑本是为昔年幽冥教高手獠牙量身定做的。

    獠牙自小生于山野,身高臂长,势大力沉,其身法迅猛如豹,即便手无寸铁都难有人能奈他何,偶然间对剑法产生兴趣,勤习之后,自成一派,如虎添翼。

    幽冥教中多是身有残缺者,或求短刃,险中求胜,或求长兵,直来直去,对于剑的中庸,较为不喜。

    加之此剑构造特殊,再无后来者能驾驭,直到等来了江城子。

    与獠牙的锋芒毕露相反,此剑被赋予了个内敛的名字——隐之。

    其意为,隐獠牙,而吞日月!

    江城子显然没有昔年獠牙的那副巨人身躯,可隐之剑在其手中却不减当年之威。

    剑身翻转间,阴风嗖嗖,晨曦退散。

    山狮的眼帘顷刻间便被黑暗笼罩,倒吸一口气,只觉浑身都被泼了盆凉水,冷得发颤。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后脚跟蹬地,往后飞退。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远离江城子。

    他面色凝重,眼眸深处压着一抹骇然,因为在那片黑暗中,他察觉到了浓浓的死亡气息。

    好在江城子并没有追身过来,保持压迫。

    这让山狮有了喘息之机,他得以重整状态,再与江城子一较高下。

    不论如何,他也身怀三门内功,而江城子毕竟是后起之秀,武功修为定然不比他扎实。

    隐之剑长及江城子腰间,别看其现在使来虎虎生威,威力绝伦,可若久攻不下,这不符比例的剑必将成为其掣肘。

    而山狮早已同手中的玄铁重尺融为一体,攻可开山碎石,守能稳若磐石,孰强孰弱,已经分晓。

    刹那间,山狮已退离江城子三丈有余,更是做好了反扑的准备。

    山狮自觉胜券在握,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戏谑之意,道:“不管怎样,年轻人的经验总是要差些。”

    依山狮所言,江城子既已趁其不备,占得上风,本该得势不饶人,速战速决,而不该如此托大,错失制胜良机。

    但山狮却忘了从他将慕容康逼入绝境后,便有些得意忘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蝉疏忽大意。

    螳螂得意忘形。

    黄雀焉会重蹈覆辙?

    至少眼前这只黄雀不会。

    山狮只瞧见三丈外那道黑影,手持长剑在空中抖了朵剑花。

    剑花如莲,雪白的莲花在空中缓缓绽放开来。

    接下来,天地间浮现出无数朵白莲,一一绚丽绽放!

    这是副极美的画面,可山狮紧闭着双眼不敢再看,因为他发现,每当他看到一朵莲花绽放,他的眼睛便会有一阵刺痛。

    尽管大敌当前,闭上眼睛和缴械投降无异,可他的双眼在瞧见近二十朵莲花盛开后,已痛得流出眼泪,不得不放弃。

    下一瞬,山狮只觉胸口一紧,便猛地强睁开双眼。

    却发现隐之剑已结结实实地扎入他心头。

    这样宽的剑刃,恐怕他的心是要被分成两半了。

    山狮无法接受这结果。

    他瞪圆了眼,冲着身前那一袭黑衣中的冷峻面孔道:“为什么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逮她?你又怎敢……私下破坏同盟协议?!”

    他更无法理解这新一代黑无常为何这么果决无情。

    可惜江城子无意与他多言,回答他的,唯有从胸口撤开的剑。

    两百来斤的硕大身躯轰然跪地。

    山狮手捂心口,他现在做什么都已是徒劳,但他还想着多看这世界几眼,所以希望生命流逝得慢些。

    目光移动间,只见一丈之外紫裘女子和那丫鬟,已扶起慕容康,一面哭丧着脸,一面不断为之注入功力。

    山狮忽而恍然,原来适才那是幻觉,没想到在江城子第一次出招时,自己便已被伤着。

    而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自己心境,让自己都浑然无觉的精神攻击,想必也只有那阴风功了。

    想明白了这些,山狮心头血也已流尽,彻底倒下。

    “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你一定要撑住啊!”

    “你醒醒,你醒醒!”

    当这片空气再次安静后,便只剩两道不断重复的呼喊声。

    慕容康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命在旦夕。

    二女能为他做的,除了为其注入功力,帮其调理体内的紊乱气息外,自然还需唤醒其生存意志。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放弃生存,即便神医在世也是无法救活的。

    江城子静静地看了片刻后,便要移步离去。

    却听那丫鬟喊道:“恩公,还请您救救二少爷,慕容家上下定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翠儿愿意做牛做马感谢您的恩德。”

    翠儿的话语声中带着哭腔,若是可以,她能对着黑无常三跪九叩,但她不敢撤开功力,生怕功亏于溃。

    她深知慕容康最主要是受了重击,一时缓不过劲来,昏厥了过去,现下要保命,只要有浑厚的功力为其护住心脉,便可暂保性命无虞。

    怎奈她和夫人功力微薄,只够为其顺气,于是只能向眼前之人求助。

    尽管她已从山狮口中听知此人是幽冥教黑无常,很可能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但眼下要却只有他能为慕容康续命了,她只能祈求其留步。

    “慕容?”江城子抬起的脚步,闻声放下。

    翠儿见状,心头一喜,连连点头道:“嗯,嗯,姑苏慕容家。”

    江城子这才将目光往锦衣男子脸上挪去。

    这一看却不由令他心头一震,此人他并不认识,但有一张脸却与之极为相像。

    他能看出这人不是慕容靖,却一定与慕容靖脱不开干系,他问道:“这人是?”

    翠儿道:“慕容家二公子,慕容康。”

    江城子再次艰难地移动着目光,看向了那紫裘女子。

    只见紫裘女子一双美目挂满了泪珠,娥眉轻蹙,紧咬着贝齿,似有无限心声想要轻吐,最终却化作乞怜般的眼神,回看着他。

    江城子再不忍看下去,终于挪动了身躯,尽自己所能施救。

    半晌之后,慕容康吐出一口厚重的淤血,而后再次晕了过去。

    江城子轻搭着脉,道:“已无大碍,只是慕容二公子体质较虚,修为太浅,此次重创又险些害了性命,至少得卧床静养三个月才能恢复活力。”

    江城子本略通医理,倒也做得出这番评断。

    翠儿连连道谢叩首,可或是出于关心,对江城子的医断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正想扭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夫人有何见解,却听夫人说道:“翠儿,你先将二少爷带回车上歇着,我和恩公说几句话。”

    翠儿闻言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言,因为她能隐隐感觉到夫人和这黑无常或是旧识,当下不敢耽搁,轻手轻脚地将慕容康背到背上,快步向马车处行去。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风儿忽而又起。

    风中似夹带着从花草上吹落的朝露,打湿了青丝。

    一束束青丝轻打在他和她的面颊上,却更像是打在他们心里,因为他们的心都很痛。

    “尘儿。”最终,还是紫裘女子先开了口。

    尘儿,他已有好长时间未曾听到如此亲切的称呼,也有好几年没听她这么喊过自己了。

    既不是黑无常,也不是江城子,她向来是道义盟情报线中的重要一员,哪能不知这个在幽冥教中异军突起的年轻人,便是当年她最亲近的人,姜逸尘。

    姜逸尘深吸了一口气,从嘴里吐出了七个字,“若兰姐,好久不见。”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仅是这寥寥七个字,每个字发声时,声音都在发颤。

    好久不见,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在此时却无力启齿。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若兰努力地抬起了双手,向那消瘦的面庞欺近,却在还有一寸之遥时,僵在空中。

    她不舍地放下双手,道:“这些年,你太辛苦自己了。”

    姜逸尘很想把抓住那双放下的双手,可却一动不动,也没有回话。

    若兰双唇颤动,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一句话,“慕容康是我的夫君。”

    慕容康是我的夫君,若兰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姜逸尘却只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那一刻,他只觉有一个冰冷的重锤,锤击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心,又冷又痛。

    他的左脚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似是站立不稳。

    当他在远端看见若兰正在桃仙树下时,他发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这就是他想守护的人。

    当他疾驰而来时,才发现原来这儿不只若兰一人,从那马车,丫鬟,在到躺在地上的男子,以及若兰声嘶力竭的呐喊,他已猜到他所爱的女子已成了他人之妻。

    他想救下她后,便径自离去,可却舍不得那么快离开她。

    当他得知那男子是慕容家二公子时,他心里闪过一瞬妒忌,他有点恨他所敬重的慕容大哥慕容靖,为何要让若兰嫁给其二弟,而且是这么无能的世家二公子。

    当他从若兰嘴里听到这肯定答复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苦楚,淌下了涕泪。

    朝阳不知为何也在此时躲了起来,天边飘来了思思细雨,缠绵难断。

    姜逸尘终是站立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若兰身前,抽噎道:“为……为什么,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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