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尘能听出来人有五人,却不知道来的是怎样五个人。

    其他感官终无法替代眼睛本该有的一切功能,他也只能从冷魅口中获知答案。

    铁匠,樵夫,渔夫,厨子,耕夫。

    裸着胳膊,挂着汗巾,左手持钳,右手握锤的是铁匠。

    肩上横着杆木棍,手中握着把断斧的是樵夫。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左手提着渔网,右肩背着鱼竿的是渔夫。

    身前围着脏兮兮的麻布,一手拿锅铲,一手拿菜刀的是厨子。

    扛着耙,赤着脚的是耕夫。

    如果姜逸尘眼睛无碍,定也能一眼从装扮上看出五人身份。

    当然如果仅有表面上这重身份,这五人今日绝不会出现在阴阳谷中。

    “没想到五大民捕归隐多年后,竟有朝一日会来蹚江湖这潭浑水。”

    冷魅一语道破五人另一重身份,同时也对幕后之人的身份有了大致推断。

    五大民捕?

    诚如冷魅所言,姜逸尘可以肯定当今江湖上无此名号。

    可这并不意味着姜逸尘对这名号闻所未闻。

    小时候在西山岛上,他看过不少话本,听过不少故事。

    话本更为精彩有趣,但经过重重加工后,杜撰色彩较浓。

    而那些故事多是发生于江湖中的真实事迹,少了些添油加醋,多了些真情实感。

    话本中有个《四大名捕》,“天下四大名捕”的声誉极隆,他们破获过不少辣手案件,精明强干,文武全才。

    故事中恰有个与四大名捕相近的名头,五大民捕。

    五大民捕均为秦地人士,本为普通百姓,认真而细致地过着各自的平凡生活。

    因为一个地域性的大案子,年轻的铁匠、樵夫、渔夫、厨子、耕夫命运被牵连在一起,一度面临牢狱之灾,五人却靠着各自本事与智慧,通力合作,破案昭雪,也因此被纳入秦地长都衙门,成为捕快。

    五人起于市井,凭着才干屡立大功,广受当地百姓爱戴,是以得名五大民捕。

    翻找完记忆碎片,这是姜逸尘所知关乎五大民捕的所有信息。

    仅凭他所知,五大民捕确实与江湖扯不上关系,而且故事是他小时候便存在的,一晃十余载,五大民捕想必年事已高,他们又为何来此,为何非要取他性命?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们五个老家伙的俗号。”

    开口的是厨子,相比于其他四人,他的神色要更为轻松些,只是谈吐间无不透露出惆怅感慨之色。

    “庙堂与江湖间从未曾真正被分割开来,吾辈步入庙堂后,同不少黑白两道的草莽豪杰打过交道,岂能不沾江湖气?”回答冷魅的是铁匠。

    末了铁匠又补充道:“此来,便是为了还情。”

    姜逸尘不解其意,微微偏头,想来冷魅或许知晓其中因果。

    “你可听闻过五大民捕的故事?”

    冷魅声音不大,显然只是在问姜逸尘。

    姜逸尘道:“听过,大智大勇,屡破要案。”

    冷魅道:“看来你不知道他们的结局。”

    “不知。”姜逸尘说到,那些故事仅是五大民捕侦破的一桩桩奇诡案件。

    冷魅道:“他们破的案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个案子牵连甚众,乃至涉及到了某位朝堂要员。”

    冷魅语气稍顿,姜逸尘心中一凛,似已料见了冷魅所谓的结局,以及其后出现的转折。

    冷魅继续道:“案子没能往下细查,五人反被罗织了几宗罪名,勒令处死。”

    姜逸尘道:“救他们的是?”

    “商阙。彼时天罡地煞门还未分作两舵,商阙跟着宋河东奔西走四处网罗人才,商阙听闻了五大民捕的事迹,同宋河借了些人手金银,与官府斡旋良久,终打通关节,让五人金蝉脱壳,免于一死。奈何历经此劫五人心丧若死,无意步入江湖,一心回归市井生活,遂婉拒了商阙邀请。商阙没有为难五人,从那以后五大民捕便销声匿迹。”

    “他们年岁应以不小吧?”

    “按时日推算,年岁最长的渔夫已近古稀之年,而最年轻的铁匠也应过了花甲又五。”

    “五人若过上了寻常百姓的日子,膝下应已儿孙成群。此来想必不只是还情,多半另有苦衷。”

    冷魅与姜逸尘低声讨论的语速很快,同一时间五大民捕也在步步迫近。

    当年商阙那小伙子救了五人性命,五人一直感恩戴德,后来他们得知商阙成了地煞门舵主暗中掌控着晋州城,他们便各自举家落户于晋州乡野,并暗地里与商阙取得联系,但有困难,听凭差遣。

    十来年中,商阙与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更别提使唤他们,让他们帮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忙,相互间更像是保持着忘年交的朋友关系。

    也因保持着这份君子之交淡若水的距离,地煞门事变一个月后五人才听知消息,几经周折联系上应隆、洛奇等六位堂主知悉一些未对外公开的详细经过。

    前不久五人得知害死商阙的始作俑者身坠阴阳桥下,受应隆等人相邀来一探究竟,五人二话不说,匆匆和家人道了别便拎上常使唤的家伙跟了过来。

    入得谷中,又碰上一批批凶神恶煞的人马,方知此事并不简单。

    为首者以五人家人性命为要挟,逼他们倾力对敌,殊不知他们既选择来此便会全力以赴。

    因为五人都是懂得感恩之人,商阙那份救命之恩,他们没能及时还上,那么现在他们便要用对方的性命来祭奠他,是为还情。

    五人虽出身不同,可自小便为练家子,拳脚功夫扎实牢靠,直至入了衙门后才接触了外练筋骨内修气劲的门道,受资质和悟性所限,仅各练成两门内功,内功品级最好的不过中等,然而五人属于手脚活强过修为的务实派打手,当年五人合力更是制服过不少高手。

    只是今夕非昨年,一来久疏战阵,二来年事已高,他们自问在状态饱满时能在两个时辰内干掉先前那帮死士,却无法在身心俱疲时撑过一炷香功夫。

    他们没有将十波车轮战全程看下来,却很清楚那是怎样折磨人的消耗,可他们仍未见到那两个年轻人倒下,所以轮到了他们上场收尾。

    他们越是佩服这对年轻男女,越是不敢有丝毫托大。

    几句话的交流时间,是他们能够给予二人的最大尊重。

    他们必须趁着二人当下正处强弩之末时速战速决。

    见五人同己方相去不过十五丈,冷魅便要推开姜逸尘严阵以待。

    哪知那双臂膀仍有力地将她搀着,不愿放松。

    冷魅正要抬头看向姜逸尘,身子却被带着朝木屋方向转去。

    五人距木屋还余十丈之遥。

    冷魅已被搀到屋门前。

    屋檐挡去了绵绵细雨,姜逸尘的坚定挡住了冷魅不知作何言语的朱唇。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下压力道,自冷魅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顽劲,几欲挣扎。

    “你刚施展了惊鸿过隙,又硬撑了太久,一身筋骨已至操劳极限,加之气息不稳,若是继续强拼,以后只能乖乖躺床上让我照顾你了。先歇歇,我应付得来,一盏茶后,若我撑不住了,再来助我。”

    二人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冷魅更是陪着自己经历了十余场血战,姜逸尘不至于说出拒绝冷魅与他同生共死让其自行逃命的话,但在冷魅身体出现严重状况的情况下,身为目标人物的他绝不允许冷魅再为他舍身犯险,至少不能在他倒下之前有大碍。

    冷魅睫毛轻颤,微微抬头凝视着跟前苍白瘦削的面庞。

    他看不见她,她尽可肆意地看他。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和别人并肩而战,可与眼前这人的交集为何总是要特殊一些呢?

    那个雨夜那个茅屋中,她大抵算是与他生死同舟了一回。

    后来被尹厉和姬千鳞算计落入围困中,也是他与她共面生死。

    而这几天几夜,还是他,与她背靠背迎击一波又一波的强敌。

    似乎与他在一起时,总是事关生死之际。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冷魅心中暗暗自问着。

    她对自己的独来独往习以为常,从未深入想过自己的命运,直到身旁几次三番多出这么个人来……

    至少他愿意守在自己身前,不是么?

    绵绵冷雨中,肩上那双手温暖而有力。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冷魅再为清楚不过,她放弃了抵抗,顺从地盘膝坐下,运功调息。

    此时五大民捕已来到篱笆之外,一道流星再次在晦暗的天色里闪耀起寒芒。

    姜逸尘要给冷魅争取至少一盏茶的恢复时间,战局便不能波及到木屋中来,所以他以身为引,将五人逼开。

    铁匠五人对这一幕不陌生,也早有应对之策。

    耕夫一马当先,手中七齿木耙一个翻转,反朝天上一撩。

    既挡开姜逸尘的流星式,也逼着其身形不得不继续向前,从五人头顶上飞错而过。

    五人心有灵犀。

    耕夫一招见效,渔夫撒开大网朝姜逸尘罩去,樵夫立棍待时而动,铁匠和厨子则施展开身法继续朝木屋方向前行。

    五人已然见识过二人的强大,江湖道义有不趁人之危一说,可捕快绝无此习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不会怜香惜玉放任冷魅安安心心恢复。

    他们此举,是攻敌之疲敝,也是为动摇姜逸尘的心神,如此才有更多胜算。

    却见姜逸尘凌空虚踏,剑身抖动间弹开了未完全张开的渔网,一个翻身朝后倒飞而去,落身于篱笆上,挡住铁匠和厨子去路。

    其身再起时,剑指八方,劲气于天地间纵横,落英缤纷。

    五人只觉眼前剑气缥缥缈缈,如盛开的花朵光彩夺目,可美丽中裹藏着危险,那道道剑锋竟直指自己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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