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镇。

    位于盐城郡最南端,地势平坦低洼,湖荡相连。

    相传千百年前有一将士,身穿盔甲,倒提银枪,骑着白驹,奋勇杀敌至此,白驹停步于河边饮水,通体散发白色光芒,被传作神驹,故此得名。

    传说是否为真暂且不提,而今镇子的布局巧似一匹白驹却是名副其实。

    其时谷雨已过,立夏未至。

    白驹镇中心,也便是“马背”与“马腹”间的中央地带,纵横街道车水马龙,桥上桥下人头攒动,大店小摊生意兴隆,好不热闹。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喜滋滋地提前收工回家,只留下一老五少在那分享最后两串糖葫芦。

    一老五少身着打扮虽各有不同,总体而言皆是低调朴素,男子不鲜衣怒马,女子不花枝招展。

    稍有眼力见的江湖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一行乃某个帮派或不世出的宗门长辈带着五个小辈来外出历练。

    六人颇为面生,一方面不易招惹麻烦,另一方面也说明六人籍籍无名。

    至少“云天观”这三字,在江湖上仍鲜有人知。

    这一老五少正是从遥遥苍梧山云天观来的,四长老齐黄肃、七弟子汐微语、九弟子云章、十一弟子云旌、二十三弟子云龙葵,以及齐字辈长老中年纪最轻的,极易被误当作小辈的,八长老齐荒武。

    吃糖时气氛虽轻松祥和,但一老五少出现在此,显然与游山玩水无关,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

    齐黄肃在吞下第二颗糖葫芦后,本要伸手去捋那山羊胡,忽觉指间糖渍粘腻,忙止住了动作,转而连道了三声不对,摇摇头,皱皱眉,又点点头。

    四长老束发戴冠,须发灰白,眉宇宽平,星目灼灼,精神矍铄,平日间看起来颇具亲和力,可一严肃起来亦不乏道骨仙风之相。

    而此时这番做派,却教在旁五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生性活泼洒脱,一笑总是露出俩标志性虎牙的云旌最先凑到四师叔身旁,打趣道:“师叔呀,是两颗不够尝,还是糖葫芦不够香,怎么就不对了?”

    在云旌看来,四师叔不比已故的二师叔和善,却也很少板着脸端着架子,说四师叔馋嘴,这小玩笑自然是开得起的。

    却见齐黄肃闻言眉头一挑,紧跟着衣袖拂动。

    云旌暗道不妙,机警地后退开半步,脑袋跟着往后一缩,满心以为避开了四师叔赏的一头爆栗,眼前一个巴掌已扇到了脸蛋上。

    吃了这一着,云旌顾不得刚才挑衅了师叔的威严,当即便要找师叔讨说法,打人怎能打脸呢?

    一边想着手已摸到了“挨了巴掌”的脸上。

    ——欸,刚刚没有“啪”的一声,好像也不疼,可怎么……

    只一瞬,云旌要与四师叔一决雌雄的汹汹气势便尽数消去,换而代之的,是被师叔糊了一脸糖渍的满腹幽怨。

    看着四师叔撇来的眼神,云旌彻底蔫了,他看懂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亏,得认!

    一旁的云龙葵和汐微语憋着笑意神色古怪,云章却是将刚才一幕从脑中屏去,回到四师叔最开始说的话,问道:“师叔可是发现哪里有古怪了?”

    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垂眼,鼻挺嘴宽,可当兄长的,除了年岁身板都要稍长外,行事气度,分寸拿捏,总是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齐黄肃听言便是眉头一舒,捋了捋山羊胡,答道:“人不对。”

    听齐黄肃这么一说,五人都稍稍凑近了些,汐微语和云龙葵也不急于将手中的葫芦串吃完。

    云旌依言往街上,左瞧瞧,右看看,不甘心道:“人?不都是寻常百姓吗?”

    “卖糖葫芦的有问题?”

    汐微语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蹙眉感受身体是否一切如常,却未发现异常。

    齐黄肃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不,是人太多了。”

    “多?”云旌又往街上瞥了几眼,还想说些什么。

    齐黄肃已先道:“师叔行走江湖的时间比不过你们,也是第一次离山门这么远,但吃过的米,掉过的须发,可比你们几个小娃儿加起来都多。”

    齐黄肃这小娃儿可是将齐荒武也给算了进去,但众人却面色肃然,丝毫不觉其在倚老卖老,一如山上听其讲学时那般认真。

    “我们可不是白驹镇的生客了,十天前我们便来过,也待了足足三日,彼时可有如此热闹?”

    听到齐黄肃道出了重点,云旌已然正视起这个问题来,道:“师叔是说……”

    齐黄肃却追问道:“近日可有何节日?”

    云旌不假思索道:“没有。”

    齐黄肃道:“当地最近可有庙会举办?”

    云旌沉吟半晌似在思忖,汐微语先答道:“镇上虽有庙会习俗,可时间点不对。”

    齐黄肃道:“不错。此地并非枢纽要道,既无节日,更无庙会,此时断不当有如此多人。事出反常!”

    云章摩挲着下巴,道:“难道,多出来的这些人和我们来意相同?”

    齐黄肃道:“恰恰相反。我们本是来帮忙看前看后的,简而言之便是护送人的,而这些人,除了来看戏的,便是来杀人的。”

    汐微语很清楚他们此来是做什么的,更清楚齐黄肃口中被护被杀的会是什么人。

    这本便是她的提议,两个师叔还有三个师弟师妹们是陪她来的,眼看着将陷他们于更大的危局之中,良心如何能安?还是就此作罢?

    “既是出来历练的,怎可碰上些困难便想着退缩。”见汐微语怔怔出神,齐黄肃一面摇头,一面劝道,“相比起这些,你那如意郎君所要面对的可是千难万阻。”

    汐微语初听言时心中一暖,可后半句话,却让她心下揪得更紧。

    “你若真有心守在他身后,不提拖他后腿,至少决意为他所办之事,无论事成与否,都不能未做先露怯。拿出你原来那份脾性来,小语。”

    齐黄肃看着早已不再扎着双马尾,而是盘起一头长发,许久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内敛婉约的年轻姑娘,耐心劝诫着。

    云龙葵见师姐近来因心有所忧,本是灵动的眸子满布愁丝,心知师叔虽是好言开解,却怕师姐承受不住,忙挽住师姐的臂弯,道:“师姐放宽心,洛大哥那么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旌当即补充道:“对对对,小葵和师叔都说得对,师姐放宽心,那姓洛的不需我们替他操心,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该合计合计行动计划是否妥当,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被身旁这些至亲之人的关爱所保护,陪伴所温暖,鞭策所鼓励,汐微语努力驱散着几日间笼罩在心中的阴霾,虽未能立马一扫颓态,但精气神显然好转了许多。

    汐微语道:“师叔,现在这局面是否和幽京那边的情况有关?”

    齐黄肃捋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道:“这是自然,江湖与庙堂间那些门道我懂的不多,可这几日我仔细一琢磨,便知其中任何一环都非同小可。”

    汐微语道:“愿听师叔解惑。”

    云章警惕道:“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齐黄肃摆了摆手道:“不必,不过老道瞎琢瞎磨,被听去也无妨,且走且看且说吧,莫要张扬即可。”

    众人颔首,同齐黄肃在街道上款款而行,眼观八方,垂耳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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