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各买个香囊后,一老五少便离了那摊位,往前行去。

    刚刚摊位前,齐荒武站在最外端,此时便走在了最前头。

    齐荒武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自一年多前随着汐微语、云章几个小辈同行历练后,越发沾染上了江湖气,用金缕发箍替代了束冠,一头浓密却蓬松的长发轻易迎风而立,总会再将他拔高几分。

    浑身上下全无道家气质,反而更像个佛门头陀。

    只是这个身躯魁梧如山的头陀,偏生长着一副清秀而憨厚的面庞,喜怒易行于色。

    也因此总教人极易将之看低一筹,极易对其放松警惕。

    只有亲近之人才知这头猛虎看似张扬狂放,实则能在每朵艳丽的蔷薇前,保持足够的耐心,去捕捉出其中蕴藏着的危险杀机。

    六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前行,直至一处同样围了不少人的吹糖人摊位才停了下来。

    齐荒武为他们一行人挑的站位极为讲究,既能观赏到吹糖人的技艺,稍稍侧身往来路上回看,恰还能瞥见那香囊摊位处的场景。

    齐黄肃漫不经心地笑道:“看来师弟对女孩家的玩意儿很感兴趣?”

    齐荒武没有否认,道:“嗯,太快了,那双手。”

    齐黄肃一捋胡须,回想着方才所见情形,道:“一面绣着香囊,一面招呼客人收付银两,摊位上的香囊袋接连被买走,却始终保持着摆放有十二个,正好每个生肖一个。”

    齐荒武道:“即便一直盯着她的手不放,也看不出她绣得有多快,可只要摊位上一种生肖的香囊袋被买走,转眼间她就能将那种生肖的香囊袋再给补上。”

    齐黄肃疑惑道:“障眼法?”

    说完自己也连连摇头。

    俩丫头手上那绣工精致的香囊袋做不得假。

    上头生肖的姿态更是照她们个人之意所绣,绝非事先备好的。

    听着俩师叔的对话,云章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道:“双手四根绣花针,寻常女子很难驾驭。”

    玄裙女子。

    绣花的手。

    酣睡巨汉。

    将适才所见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打碎重整,齐荒武环抱双臂,微微颔首肯定道:“那双手还能驾驭更多根针。”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近乎是屏息候着齐荒武接下来的分析。

    “小语,我记得你曾说过,江湖十四恶人实际上并不只有十四个人?”

    汐微语闻言一滞,水灵的眸子似被针扎了般,连眨数下,每眨一次,眼中惧意便添上一分。

    然而,片刻之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倔强便将那些惧意一扫而空。

    汐微语这番情绪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外人见之或不以为意,旁侧五人则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一年半载前云天观濒临覆灭的场景于六人而言仍历历在目,经历了更多关联之事的汐微语无疑是整个云天观中陷入自责最深之人。

    那段经历对于当时总是养尊处优的小魔女来说,心灵冲击之甚前所未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间未能淡化汐微语关于那段经历的记忆。

    是以来到江湖上历练后,汐微雨尤其关注当初意图对她和云天观不利的几类人。

    当中便包括了神鞭沈卞所代表的一类人,十四恶人。

    江湖险恶,作恶多端之人数不胜数,十四恶人之所以能被冠以此称谓,令人闻而丧胆,谈而色变,除了他们所犯下的累累恶行外,自也因为他们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

    十四恶人所指确为十四个恶人,却不止十四个人。

    只因有个恶人身畔总会有另一人相随,形影不离。

    众人顺着齐荒武的视线再次看向那香囊摊位。

    只见摊位正后方一丈远处,有个被蒲扇遮住大半面庞的巨汉横躺在地,张着嘴呼呼大睡。

    若非观察仔细,恐怕只会将之当作无所事事之辈,而不会与前头的玄裙女子联系在一起。

    汐微语缓过了神,道:“十四恶人有十五个,因为织女的身边总会有牛郎。”

    十四恶人武功高强,故而目中无人,加上古怪的脾性,多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许多江湖人只闻其名,不识其面。

    当他们未展露出异于常人之处,混迹在街头巷尾中,委实难被辨识出来。

    齐荒武之所以能确认二人的身份,除却二者特征外,便是他已肯定十日之前,哪怕七日之前,他们都未曾在街上见到过当场绣香囊的摊位!

    云龙葵显然被十四恶人之名吓得不轻,手中木签上的最后一颗糖葫芦无心吃下,讷讷道:“他们为何会到这儿来?”

    没有人回答她,事实上云龙葵自己心中也有了答案。

    织女牛郎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卖香囊,不过是以此消磨时间。

    恶人之所以为恶,无外乎利与欲二字。

    没有请不动的大佛,只有未能切中对方要害的利欲,沈卞同风流子冒险入苍梧山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一时间,一老五少心下愁云密布。

    织女牛郎出现在此,他们六人未尝不能一战。

    只是既有人能请来十四恶人,是否也意味着会将有更多强者云集?

    ……

    ……

    竹林中。

    一人一马徐徐北行。

    受累于未痊愈的双眼,姜逸尘的行进速度算不得快。

    综合老伯信中所言,以及从道义盟平海郡主事人那获知的信息,他要接应的牛家父女,于大半月前从津州城启程南下药谷,在鲁州出现了些波折,滞留至昨日才重新上路。

    他从平海郡出发,过个东亭郡,便是接应地盐城郡。

    至少可提前对方半日功夫抵达目的地白驹镇,去具体熟悉当地情况。

    预先筹谋,提前准备,已成了姜逸尘的习惯。

    以他对老伯的了解,老伯决不会无的放矢地让他去瞎凑热闹,既然让他前去接应人,势必人尽其用。

    但他更清楚自己是“多余之人”,或者说他是计划之外的保障。

    此事主导方为听雨阁,道义盟更多是配合,洛飘零的安排和布局从不可小觑,可老伯依然加倍小心,想必此中将遭受不小的阻力。

    阻力来源不需姜逸尘现在去深究。

    他该关心的是阻力将出现在何处。

    从朝廷对于此事的反应来看,阻力只能出现在朝廷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便是和朝廷做对。

    那么何处是朝廷看不到的地方?

    或者是朝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

    百花大会之后,朝廷扬眉吐气,但各地兵力配制却难无中生有,地方掌控力极其有限,这也是为何朝廷未趁势打压各大江湖势力的缘由。

    就平海郡而言,其地域之广,以前朝廷管不来便不管,现今纵有精兵驻扎仍难震慑住全郡。

    若要出手相阻牛家父女去路,平海郡本再适合不过。

    然则平海郡相去江宁郡不远,江宁郡是听雨阁和道义盟的大本营,在朝廷虎视眈眈之下,将手伸出太远,乃至大动干戈,必犯朝廷忌讳,可稍稍探身扫扫门前雪并不为过。

    是以平海郡那段路程虽有五十余里地,说来不短,却可平平安安。

    平海郡以北,是东亭郡,再往北行,即盐城郡。

    东亭郡和盐城郡两郡地域相加都抵不上偌大个平海郡。

    衙门兵力配制亦半斤八两,管束住各自属地的西溪镇和亭湖镇绰绰有余,却难顾及整个郡。

    从盐城郡最南端的白驹镇,到东亭郡最北端的草堰镇,便是朝廷所照看不到的空缺。

    这段空缺很小,短短三十里路只是整个中州的九牛一毛。

    这段空缺很大,三十里路足矣吞没上百条性命!

    最大的阻力便将在此出现。

    一路行来,姜逸尘已理通其中关键,心情便要轻松些,以致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竹林中漫步。

    忽而,前方竹林中,狂风大作,鸟兽惊散。

    坐下马匹非但止步不前,反而扭头欲走。

    姜逸尘轻抚着马颈也难令之安分下来。

    猛然间,连他都觉得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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