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素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便下了上谕,命有司募集技艺高超的女大夫,由太医院选拔佼佼者。愿入宫者授予官身,不愿入宫者也可记入官册,以备召用。

    然而那位可怜的孙贵妃,还没等到为她选拔的女医官入宫,便在一个冷冷的冰雨夜里香消玉殒了。

    闻此噩耗,朱元璋伤心至极,难过的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跟达定妃这种妖艳贱货,胡充妃这路女汉子不一样,孙贵妃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她不仅生得国色天香,品德也十分高尚,言行皆有礼法,如古代那些有名的贤女一般。作为后宫二把手,多年来她一直小心谨慎,协助马皇后将后宫打理的和和睦睦,井井有条。

    朱元璋能不被后宫家事分神,集中精力处理国家大事,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劳。

    正是因为有她在,马皇后才能放心回老家为父母立庙迁坟。谁知她竟一病不起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乱子……

    不夸张的说,她在朱元璋心里的分量,很重很重。

    为了表达对孙贵妃的哀思,朱元璋亲自写了祭文,并决定给她一场盛大的丧礼。

    然而国朝初定,许多典礼制度还是空白。之前还没有妃子薨逝,官员们都不知道该遵循哪朝哪代的丧礼。

    朱元璋便命礼部斟酌古礼,草拟服丧制度,然后在朝堂上交由诸公议定。

    他还特别召见了礼部尚书牛谅,命其参考最高规格来制定礼仪,务必要让孙贵妃极尽哀荣。

    牛尚书面临第一个难题,就是孙贵妃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按照周礼,连个给她摔盆服丧的人都没有。

    这让朱元璋愈加心痛,遂下旨令第五子吴王橚,给孙贵妃行慈母服,以孝子身份主丧。

    ~~

    三天后,十月初一,朔日大朝的日子。

    这也是朱桢新生之后,头一次上朝。

    清晨天不亮,奉天门寒风凛冽。

    他戴着九缝皮弁冠,穿着白衣素裳,和兄弟们立在金台帷幄之下,一个個冻得跟孙子似的。

    但皇子们都知道父皇心情糟糕,没一个敢触霉头的。就连还在养伤的老七,都一瘸一拐的来了……

    不过朱桢还是时不时关切的看看五哥,这位沉默到总让人忽略的兄长,今天存在感特强。

    因为他是唯一披麻戴孝的一个。

    但朱橚宁肯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才好,也不想当这种焦点。

    他一直在默默流泪,一旁的四哥也眼圈通红,嘴唇都咬破了,一点血痕煞是扎眼。

    朱桢知道,四哥五哥的眼泪不是为孙贵妃而流,而是在为他们自己伤心。

    事实上,自从知道要给孙贵妃服孝子丧,五哥的眼泪就没停下过。四哥还一度想要找父皇理论,免了五弟的慈母服。

    因为所谓慈母服,是一种为抚育自己长大的庶母服丧的丧礼。

    而他们是在马皇后身边长大的,并没有被孙贵妃抚育过一天。

    四哥却被大哥拦住了……

    朱桢觉得,既然四哥五哥受委屈了,那自己就该跟他们站在一起。

    可这些礼仪方面上的门门道道,他是一窍不通,实在弄不清该怎么帮忙,也只好先在精神上支持了。

    ~~

    寅时三刻,景阳钟响,午门缓缓敞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迅速在奉天门前叙班完毕。

    三声响鞭过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金台帷幄中升坐,群臣便在礼赞官的率领下朝贺赞呼。

    历朝历代,群臣大朝行礼都是三呼万岁。但到了朱老板这里,变了。

    他觉的‘万岁’这词儿简直扯淡,能活百岁就是人瑞了,活一万岁的那是老鳖。

    所以洪武二年一次朝会,他便跟群臣商量,‘万岁’之说皆系虚语,应该更换赞呼之词。

    他说‘遇朝贺之日,赞礼官云赞呼,众臣皆呼‘愿君有道’!再赞呼,众臣皆呼‘天下和平’!你们以为如何?”

    李善长便说:‘两呼欠缺,还是应该三呼。至于赞呼之词,是臣祈君之至诚。或可将词改为:一呼天辅有德,二呼海宇咸宁,三呼圣躬万福。’

    朱元璋觉得很赞,便同意了。

    自此以后,朝会遂不呼万岁。而是改用韩国公那套赞呼之词。

    待到百官平身后,朱元璋便迫不及待问礼部尚书道:“孙贵妃的谥号,拟定了吗?”

    牛尚书赶紧出班,手捧笏板禀报道:

    “回陛下,礼部以为贵妃孙氏以笃慎之资、纯淑之行……当国家开创之初,备警戒相成之道。德实冠于嫔御,功有助于中闱……宜加增谥,以表推崇,可谥曰成穆。”

    “成穆?”朱元璋虽然对谥法不甚了了,也知道这是上等美谥,满意的点点头道:“好,那便谥为成穆贵妃。”

    “遵旨。”牛尚书忙高声应下。

    “成穆贵妃的丧礼,拟定了吗?”朱元璋又问道。

    “回陛下,臣等查阅周礼,以及汉唐宋贵妃丧礼,草拟了本朝《贵妃丧礼仪注》。”牛谅从袖中掏出一本白皮奏本,由太监进呈御览。

    朱元璋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色渐渐阴沉。耐着性子把那《丧礼仪注》看完之后,便冷声质问道:“牛谅,朕前日召见时,便与你说的很清楚,由吴王主丧,行慈母服三年,东宫太子、诸王皆服齐衰杖期一年,怎么仪注上通通没有?”

    “回禀陛下,去岁颁行的《大明令》载有明文,‘父服斩衰三年,母服齐衰三年,庶母服缌三月。’”牛谅忙硬着头皮解释道:

    “此外,臣等查阅《周礼》,以及历代仪注,皆曰‘父在,子为母服期一年,若庶母则无服。’是以吴王行慈母服期最多就是一年,太子殿下和诸王殿下,则无服期之礼,最多服缌三个月。故而臣……不敢奉诏,还请陛下三思。”

    “不行,那样实在太轻了!”朱元璋却断然道:“父母之恩,皆重于泰山,岂能厚父薄母?正是因为古礼太轻,朕才让你们礼部修改,不独为贵妃,更是为了万世之范!”

    “陛下,事关伦常,礼不可废啊!”牛谅忙跪地立谏,一众礼部官员也跟着跪地立谏。

    “礼不可废啊,陛下!”

    “朕的儿子都没说什么,你们瞎操个蛋心!”朱元璋虽然战力爆表,但也很头疼这些认死理的文官,便准备拿儿子做挡箭牌。

    “对不对啊,太子?”他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朱标,准备让他分担下压力。

    “父皇,儿臣也不赞同礼部所拟仪注。”便听太子殿下沉声道。

    朱元璋深感欣慰,果然是上阵父子兵,还是儿子知道老子。

    谁知还没夸出口,太子却话锋一转道:“按礼,惟士为庶母服缌,大夫以上则无服。”

    朱标看看兄弟们,头一次顶撞父皇道:“所以,诸侯之子尚且不为庶母服丧,何况天子之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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