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黄,古朴的河州城关,陷入了一抹悲凉的余晖之中。有食腐的野鸟,嗅到了城关前的血腥气,绕头盘旋,不断发出凄厉的啼声。

    一只食腐鸟,刚要落到地上,啄走一具尸体的眼珠——

    “杀!”

    霎时间,巨响的喊杀之声,急急响了起来。

    食腐鸟扑腾着翅膀,惊得一下子飞走。

    “攻破河州!”

    河州城前,攻坚的冲锋,乍然又起。漫山遍野的,如蚁群一般的北狄人,疯狂往前扑来。

    城关之上,已经累到极致的守卒,再度挺起了脊梁,迎着冲来的敌军,一样怒吼不休。

    “射飞矢!”

    呼啸的飞矢,在半空组成了箭网,往冲锋而来的北狄大军,迅速抛落下去。

    数不清的北狄人,倒在冲锋的半途。

    但即便如此,攻势没有丝毫减弱。如同出山的恶狼,已经状若疯狂。

    ……

    “咳咳。”城头的内墙之下,东方敬捂着嘴,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小军师,无事吧?”

    “无事。”东方敬摆了摆手。离着减寿之策开始,过了两天有余。他明白,大疫已经蔓延,如他这般身子弱些的,也已经感染。

    这次的大疫之策,他一直用的很小心,并没有让城外的北狄军,发现任何的痕迹。

    “约莫是成功了。”东方敬露出苦涩的笑容。

    “扶我去城墙。”

    理了理苍白的脸色,在搀扶之下,东方敬艰难起身,一路往前,便一路咳。只走了几步,等他回头,才发现城头之上,诸多的守军将士,亦是脸色带着苍白,断断续续地发咳。

    在城墙之下,不少运送沸水的民夫,连着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大疫之策,原本便是敌我不分。”

    东方敬闭目。北狄人不善岐黄之术,不懂药汤之法,只怕还要病重几分。守了这几日,援军便该到了。而后续的疫药以及军医,也会不日到来。

    “陈将军……”

    城头上,陈宪急步走来,按刀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小军师……咳咳,事情可成了?”

    “自然成了。陈将军,你便看着,只等到了天明,狄人必会生乱。”

    大疫,并不同于简单的军中痢疾,到时候,别说攻坚冲锋,连站着都会吃力。以东方敬的估算,这场大疫,虽然不是恶灾,但至少要延续一月之久。

    若非是战事吃紧,无人想用这一策。

    “那小军师,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同样危险无比。但不管怎样,河州城隘,应当能守得到援军到来。陈将军,你即刻下令,让河州的守军,每日多食良草药汤,务必再撑一下。这守坚之势,不管如何,都不能怯了战意。”

    “陈将军,我等死地无生,如今,便只剩舍身取义这一途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死守河州,早已经将身家性命,挂在了刀尖上。不过一死尔,又有何惧!”陈宪大笑。

    继而,他又转过头,问了就近的几个士卒。这几个士卒,同样是放声大笑。仿佛死去,便如吃饭喝茶一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吾东方敬,虽然是个跛人,但愿随各位英雄。”东方敬也露出笑容。

    “哈哈,与小军师一起,同死又有何妨!”

    城头上,似是大疫感染一般,无数的人,尽皆跟着豪气大笑。

    ……

    晨曦再度来临,不知攻了几日的河州城,终于有了一丝的安宁。

    并非是拓跋虎想退军,而是他突然发现,偌大的北狄大军里,居然生了大疫。

    “怎么回事?”

    “大汗,我等查过了,饮水并无问题。”

    军粮,都是从草原上带来的,虽然不多,但绝对没有问题。

    “马料呢?”

    “也无问题!”

    拓跋虎咬着牙,“都无问题,为何会生疫!”

    眼看着,前方的河州城隘,只剩不到三四千人,即将要攻下。却在这时候,军中发生了大疫。

    当然,他也想让士卒忍耐,先强行叩开河州。但连登梯的力气都无了,如何攻坚!

    “神鹿子,你有何高见?”

    在旁,一个面容有些扭曲的青年,沉默了会开口,“大汗,这两日我有观察。河州守军的滚檑,似是用的极多。”

    “然后呢?”

    “滚檑碾到城壑,碾出了许多尸酱。另外,城中的守军,这二日的时间,将沸水与金汁,分开倾倒——”

    “你想说什么。”拓跋虎不满地打断。

    “我怀疑,河州里有高人,故意造了大疫,拖延北狄大军的攻坚。大汗当知,若是晚个几日,后续渝州王的援军,便要到了。”

    “有些道理。如果是这样,此计太可怕了。不仅是我北狄大军,大疫之下,不分敌我,连城头的守卒,估计也要害病。”

    “纪人懂药汤之术,对于大疫,亦有不少经验。”犹豫了下,神鹿子叹气开口,“大汗,此计天下难有啊。我只想到一人。”

    “谁。”

    “西蜀首席幕僚,毒鹗贾文龙。他用计甚毒,但每次都能命中要害。”

    拓跋虎皱了皱眉,还想再说——

    “报!”

    一个北狄大将,急急从营外走入,将一封战书,递到了面前。

    “大汗,河州城头射下来的,说是战书。”

    拓跋虎气得哆嗦,若是早些时候,河州城射下这样的战书,他只会冷笑。但现在不同,北狄大军大疫蔓延,士气崩碎,根本无法强行攻坚。

    “神鹿子,你来念。”

    “愿为大汗代劳。”

    只看了几眼,神鹿子皱起了眉头,但终归还是念了出来。

    “狄狗匹夫,犯我山河……吾东方敬坐镇河州,便以一区区跛人之身,欺你二十万大军,君奈我何?”

    “鼠辈!”拓跋虎勃然大怒,瞬间咬牙切齿。

    在旁的神鹿子,也一时陷入沉思。

    “大汗,他在激你出军。”

    “我自然知。该死的,若无这场大疫,我破了河州,定要将他五马分尸!”拓跋虎忍住怒意,脸庞已然气得扭曲。

    “跛人东方敬,天下第六谋。看来,并非是毒鹗之计,而是跛人之策啊。”神鹿子皱眉叹息。

    “一场大疫,绝了自己的后路。但同样,也绝了北狄军的攻坚,等到援军驰援。”

    “虽为敌对,但此人的谋略……神乎其技。”

    神鹿子犹豫着再开口,“大汗,为今之计,便只有寻求药汤之术,若能二三日内,恢复士卒一半体力,攻坚之下,同样能破开河州。”

    “药汤岐黄,我北狄人不擅长。不过,军中能人无数,或有办法可医。”

    在心中,拓跋虎是想骂娘的。多好的优势,到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这样。先是一个老将军救了埋伏,然后,又有一个跛人军师挺身而出。

    雄鹰子民,这踏入中原的夙愿,为何总有这么多的抵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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