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从空气中传来,夹杂着寒风跟一丝好奇之意,刚好冲散了两人中间的那股尴尬氛围。

    举世皆知,在修行界中,道宗道衍真人这一世除了那位从不修行的奇葩弟子苏陌外便再也无其余关门弟子。

    而如今沈玉横空出世,并且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出现在修行界中,在众人看来必然是道衍真人将其道剑衣钵全部灌输的结果,甚至有些人已经心中认定沈玉便是道宗下一任板上钉钉的掌门。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并且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前些年在道宗分宝崖比试之中,沈玉被道凡真人带走,对外扬言是掌门亲自有喻,而事实上当时道衍真人还在闭关,又哪里知道沈玉的存在。

    在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情。

    沈玉离开道宗游历灵荒。

    今日道衍真人才从闭关中苏醒。

    所以这才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旁人觉得沈玉是道衍真人,甚至整个道宗托付希望的嫡传弟子,由于传授了所有的道法和剑道知识,远远比余雯雯还要更强大。

    可只有道衍真人和渊圣殿的寥寥数人才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按照俗世间的通俗说话而言,沈玉之所以牛逼,不是因为道宗如此,那是因为他本来便牛逼!

    摩天崖,以入道境的修为打败清律殿方恨和陈柬之,用出了最简单而又最恐怖的聚灵之术,祖师殿前一战两胜,器身合一,硬接刀仙李墨染三刀而不死,正因为知道这些事情的难度,所以当道衍真人出关之后,得知了这位未曾见面的便宜徒弟一系列壮举之后,其实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比旁人少上几分。

    抱着这种惊讶,他跟苏陌闲聊过,跟师弟向苍穹同样闲聊过。

    到后来,他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和师弟向苍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修行者。

    然而他们也未曾确定,扪心自问,就算是自己年轻时候,若是没有师尊的教导,那么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

    不能用天才或者妖孽来解释。

    既然他们都不能。

    那么这个世上便不应该有这样的人。

    「谪仙人?」

    沈玉听见这话突然沉默了会,半趟在岩石旁,认真说道:「那要看你们怎么定义这个意思。」

    「一种是拥有前世记忆,寿元将近,所以通过某种手段转世而来的强大修行者。」

    道衍真人望着沈玉的眼神,平静说道:「另外一种便是从天上被贬落凡间的仙人。」

    修行界中滴仙人极为罕见,因为那种转世的法子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并且成功与否几乎只能是看天意如何。

    像是瑶池那位凌华仙子最后估计便用的是这种法子。

    「有点像,但却都不是。」

    沈玉思索了会随后摇头。

    就连他自己到现在都未曾搞清楚,自己是为何复活,又或者是自己本身复活,还是器灵天玄带着自己的记忆转世,而且又为什么会复活,世上何来仙人。

    回答似是而非,道衍真人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便只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道衍真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随意说道:「向苍穹来之前托我问你,若真是天上道家贬落而来的剑仙,当年你在大道路上走到了何处,跟他比又有多强。」

    沈玉听见这话脸色古怪,随后又用手臂擦掉额头上不停溢出的鲜血,最后说道:「比起这种事情,是不是可以等换个地方我养好伤在聊。」

    上官无矩在道衍真人眼中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沈玉而言却还是境界差距极大的存在。

    先前硬接了那四掌,体内经脉都受到了极重的损伤,虽然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伤势其实颇为严重。

    道衍真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闭关多年,早已不知受伤是什么感觉,自然下意识的便忽略了沈玉的伤势。

    这时候一看才知道的确有点凄惨。

    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沈玉身旁的男孩。

    木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化作一缕黑色烟雾钻入了沈玉的胸膛。

    道衍真人没有说话,轻轻一挥手,两人便随之消失不见。

    ....

    ....

    奚族中心一座敞亮大宅之中。

    看见了浑身浴血的沈玉和一名气质出尘的中年道人,燕生吓了一跳,连忙迎了进来。

    「安排间安静的院子修养几天。」那道人吩咐道。

    「是!」燕生下意识应道,根本没有生出拒绝或者犹豫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沈玉便在一座敞亮的屋子里修复体内伤势,而那名中年道人极有闲情,在大院内赏景观花,丝毫没有着急的情绪。

    三日后。

    沈玉缓缓从床榻上睁开眼睛,眼神中吐出一口浊气。

    经此一战,虽然伤势惨重,但是体内灵海的灵气却是暴增了不少,心湖观想的三十六座山峰气象隐隐产生了一丝巍峨之意。

    走出屋子,便看见道衍真人在不远处的湖畔凉亭静坐喝茶。

    微风吹拂在他的侧脸上,道巾束缚的长发微微飘起,除开那股由境界而带来的威严之外,并不如其他道门真人一般沾染人间气息,那张其实已经历经沧桑数百年的面庞上实际还挂着一丝出世之人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对任何事都似乎不放在心上。

    这一点与张虚静很是相似。

    于是沈玉忍不住恍惚起来,当年的张虚静在大道的最后路途上是否也是如此,经常一个人独坐某处默默望着天边发呆。

    可若是大道路上最终皆是如此,那么修道长生究竟又有何意义?

    片刻后,沈玉走了过去,开口到:「奚族族长燕萨跟千川之地牵扯破深,并且这里离万流城太近,必须要将千川之地的暗子彻底清理掉。」

    道衍真人淡淡说道:「他已经死了,其余事情已经有人在做。」

    像这种事情道衍真人自然不会亲自去做,那么谁去做?

    沈玉微微挑眉,流露出明悟神色。

    奚族这种重要位置,想必道宗比他要想的更加清楚,早已经在其中安插了手脚。

    想到这里,沈玉便收回了思绪,突然开口道:「杨柳在渊圣殿如何?」

    「道凡师弟替我收了你这样一名弟子,你又擅自帮渊圣殿添了个人,渊圣殿倒是热闹了不少。」

    道衍真人顿了顿,听不出息怒,随后接着说道:「不过虽然资质平平,但浇水养花这样的事情做的不错。」

    做的不错。

    不管是浇水,还是养花,能从道宗掌门的口中得到不错两个字,那想来是非常的不错。

    这样一来,无论算作什么身份,便已经算是得到了他的认可。

    「当年我自知寿元将近,所以远去海外玄宝阁请某人算了一卦,寻求道宗日后之事。」道衍真人望着湖面,突然开口说道。

    沈玉微微挑眉,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事情。

    道衍真人平静说道:「那人叫做羲言真,精通阴阳八卦卜算之术,曾经欠我一分恩情,所以替我算了一卦,告诉我道宗某

    一年弟子当中会出现一位极强的弟子,与道宗极有渊源,便是我死后道宗安稳之希望。」

    沈玉问道:「某一年?」

    「乾元九年,就是你来的那一年。」

    道衍真人深深看了沈玉一眼,接着说道:「后来我要闭关准备与宋怒的那一战,便让道凡师弟代我收徒,如今看来羲言真没有骗我,以你的能力和心境确实有这个资格。」

    沈玉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掀起了一丝惊涛,随后同时将玄宝阁以及羲言真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

    如果他记得没错,曦瑶便是玄宝阁阁主的女儿。

    更重要的是道宗开派祖师张虚静是自己的亲传弟子,这就是他跟道宗的唯一渊源。

    而这件事情现在的灵荒没有一个人能够知晓。

    如果那位叫做羲言真的男子能算出这件事,并且得知自己乾元九年来到道宗,说不定便知道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古怪事情。

    「看来以后还是要去一趟。」

    沈玉将这个念头定了下来,随后收回思绪问道:「竟然需要你专门去海外问卦,道宗又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值得这么在意?」

    「我接任道宗以来经常闭关,除了必要的大典,四殿向来各行各事,几位师弟师妹生性又高傲,索性便由他们,日子久了,就连我都不知道现在道宗到底发展道了什么地步。」

    道衍真人喝了口茶,淡淡说道:「而近些年,道宗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暗中积蓄,我可以看到那股力量,却无法得知究竟来自何处,这便是很恐怖的事情。」

    沈玉听见这话没有说话。

    若是道衍真人活着,那么这些便算不了什么。

    然而当他死去的那一天,这些问题就会陆陆续续浮现到水面,而到时候谁也不确定那股力量会不会颠覆整个道宗。

    就像当年初入分宝崖遭遇暗杀的那次一般,那股无形的力量一直都在暗中涌动。

    想到这里,沈玉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偌大一个道宗,没想到就已经到达了连道衍真人都有些担忧的地步,那便已经算是危机四伏。

    「千川之地三番两次如此,就一直放着?」

    「千川之地与我道宗乃是死仇,算计我道宗多次,不死不休,不过应该蹦跶不了多久了,不足为患。」

    「我能做些什么。」

    「好好活着。」

    「哦。」

    简单闲聊了几句。

    空气中就恢复了沉默。

    当该聊的事情聊完之后,两人似乎便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总不能像是寻常的师徒一般闲聊,无论像不像,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生休息,明日回道宗。」

    道衍真人说了一句整个身体便从湖畔消失,只留下一阵微风盘旋在地面。

    等到道人离开,沈玉便一个人缓缓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何时,一个黑影幻化的苍白男孩便出现在了凉亭的石凳上,像是一个阴间小鬼,望着桌子上的水果,眼神中有些光亮。

    沈玉将果盘推到了男孩身边,微笑道:「你救了我一命。」

    后者咧开嘴流露出灿烂的笑容和层次不齐的尖锐牙齿,拿起一颗水果就大嘴一张便丢了进去,随后眼神更是大亮,流露出一抹极为幸福的情绪。

    沈玉望着他的笑容,平静说道:「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的价值,既然未作恶便没有藏的道理,以后无论见到谁都不用这样,也不必害怕,就以木槐之名,以及这副身躯行走世间。」

    男童挠了挠头,却没有说话。

    「第二件事。」

    沈玉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无论遇见何事都不能睁眼,不然我会再杀你一次。」

    语气很平静,没有威胁,没有寒意,只是格外的认真。

    木槐懵懵懂懂,按照人族岁数,它现在仅仅只是婴儿时期,并不懂这些意思。

    只是看着沈玉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它的脸色也变得坚毅起来,认真点了点头。

    随后,它突然有些泄气,双肩怂着,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沈玉问道。

    木槐站起身小跑到湖畔,随后右手气呼呼的指着湖面某处。

    沈玉走过去,视线微微下移,便看见了木槐倒映在水面的青色枯瘦脸庞。

    片刻后,沈玉微微皱眉,一丝古怪神色从眼神中浮现。

    难道木槐一开始一只不愿以身示人,并不是因为畏惧或者其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面貌问题?

    「梦魇也分公母?」沈玉小声问道。

    「我......很......丑....会吓到.....吓到别人。」

    木槐半蹲在地面,抱着膝盖,只是眼神中有着孩童般一眼便可看穿的哀伤。

    年少不知愁滋味,在旁人看来米粒一般大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是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心头。

    并且在当时,这座大山就是真的无法越过。

    下一刻。

    一双大手重重按在了它的头顶。

    木槐弱弱的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人微笑道:「放心,你很好看。」

    木槐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沈玉的面容,那双其实真的并不太好看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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