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可离开佛堂。小径上,一位身材修长,面容温润如玉的男子静静站在亭前。

    “道宗,陈柬之。”男子淡淡说道。一见到此人,慧可眉头紧皱,许久才走上前,说道:“人说道宗年轻一辈第一人是沈玉,只是你太少出山,名声不显,若你也如沈玉一般行走天下,我想陈柬之的名声并不会差。”陈柬之抬头望向远处,眼神很复杂。

    他不愿意来这里,更不想与沈玉面对。但终究,师命难违。师尊这些年来修为寸步不进,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道心有了执念。

    而执念所在,就在渊圣殿,在飞来峰。在那位清秀如仙的男子。陈柬之并不是没有劝过,在他看来,沈玉并不如何让清律殿丢面子,哪怕是师尊的本命剑被废,都可以算是少年人的轻狂。

    但师尊执拗了,若是不能毁了他,师尊或许有可能这一生都将会有心魔。

    想到这里,陈柬之走前了两步,离着慧可只有半步距离,冷漠说道:“沈师弟不知道我在这里,但我知道他在这里,而且知道他来这里要找苦大师。”慧可脸色平静,淡淡说道:“那你找小僧,又有何事?”陈柬之说道:“他来这里求解脱,我亦来此求解脱,我想请你高坐上观,无论我与沈师兄发生何事,都不得插手。”慧可神色凝重,道宗有四殿,渊圣殿是掌门所在,清律殿掌管宗门规矩,两殿按理并无冲突。

    可今日,清律殿最为出色的大师兄、甚至可能是下一代的殿主想要杀人。

    杀的还是渊圣殿甚至整个道宗最为出色的弟子。做为灵隐寺这一代的禅子,他很难不做些什么。

    如今,主持闭关,四大首座隐世不出,整个灵隐寺,可能真的只有自己能出手阻止。

    一位上三境的道宗天才弟子。...佛堂。苦和尚那张如刀刻般的脸庞越发的凄苦了。

    甚至整个房间内的气氛也变得凝重,黑压压的佛力压抑着,如山雨欲来。

    杨柳下意识靠近沈玉。大唐上一代天子的弟弟隐匿身份躲藏在灵隐寺。

    若是被主持或者四大首座知晓,苦和尚难以想象他今后的生活将会有怎么样的变化。

    从辈分最高的高僧,到佛窟的囚徒。灵隐寺对大唐的仇恨甚至比对魔域的万魔还要大。

    谁也忘不了,在长安城外,那位院长一袖子杀了三十六位罗汉,使得灵隐寺的中间战力少去了一半。

    更是让其他八座圣地笑话了数十年。苦和尚苦笑道:“他让你到这里,是为了开启灵山秘境,那里面的东西,对你有什么用?”沈玉说道:“那枚钥匙,你李氏世代保管,也因此富贵连绵了数千年,也该结束了。”苦和尚摇头。

    许久,佛堂内的杀意消散,老和尚面色发苦,整个人愈发苍老。杨柳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惊呼道:“老和尚,死了!”....腊月。

    灵隐寺辈分最高的高僧死了。整个灵荒都收到了这条难以置信的消息。

    八座圣地、六大宗门、还有其他五洲无数修行者都知道了。有些年老的人甚至至今都不敢相信,还有谁能让一位佛门菩萨境的修行者死去。

    那可是菩萨境。与仙境强者并无差距的巅峰强者。....某座山谷,云雾缭绕,整个天光都呈现一种如白色的事物。

    令人震撼的是,在如仙境般的谷内,赫然耸立有十余道满是人骨,恐怖的石柱。

    李青莲负手立在最中央的石柱上,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道极为庞大的黑影从云雾深处显现出来,仿佛突然多出的一座山。

    千川圣兽,梦魇。云雾忽然搅动起来,明暗交错,然后形成数行诡异文字,出现在李青莲面前。

    那是圣兽的意识。

    “灵山的封印越来越弱,快了,快了,那老秃驴留在世上的力量所剩无几,只要再有一位菩萨境的力量,就能够完全打开。”李青莲依然看着远方,淡淡说道:“你急什么,三千年了,这一刻都等不了。”若是有人能够从高空俯瞰,那这幅画面将会让人永生难忘。

    一头巨大的蛇形异兽居然俯身跪拜在男子面前,如同猫一般温顺。

    “我要去那里,我要亲自迎回圣主的神魂。”李青莲漠然说道:“只怕有去无回,你以为沈玉是白痴,或者你以为昆仑掌教会袖手旁观?”云雾的沸腾安静了许多,片刻后,又有一道意识传来。

    “哼,那小家伙连上三境都不是,还敢对我出手?”李青莲说道:“破境对他来说,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一次他故意引我们几人出手,你以为他胆子大,是他觉得自己有把握对付上三境的大修行者。”

    “那还有一位菩萨境,杀谁?”李青莲神情冷漠,淡然说道:“该死之人。”....临近年关,风雪愈发的急了。

    沈玉与杨柳在灵隐寺佛堂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似乎在等待什么。苦和尚自断了心脉,在那天的对话之后。

    然后,灵隐寺四大首座中的执法首座玄海僧下令,将两人一灵狸关在了佛堂。

    出人意料的是,沈玉并没有反抗,甚至连解释都没有,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声,佛堂每日要送一株花草进来。

    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让杨柳不无聊。所以,每天杨柳起来第一件事还是和在道宗一样,给花草浇水。

    当然闲暇的时候还会向沈玉请教一些修行上的事情。甚至某些时候,她会溜出佛堂去前殿讲经堂听大师解经,灵狸也经常会跟过去,趴在佛台上呼呼大睡。

    僧人们起初很愤怒,但在某位首座说了一声‘随她’之后,便再也没有意义。

    尽管寺中死了一位祖师,可每位僧人脸上并无痛苦神色,每日还是照常吃斋念佛。

    沈玉每日很少出去,只是坐在原本苦和尚打坐修炼的蒲团上闭目养神。

    忽然有一天,他睁开眼睛,看着屋外正在融化的白雪,才发现已近来这里许久了。

    视线望了一眼趴在身旁的灵狸。小家伙虽然体型看起来很大,但心智却还是并未成年。

    “冬天快要过了,春天要来了,你就没要什么想法?”沈玉突然说道。

    灵狸瞪大了眼睛,在飞来峰,它每日与那只老狗嬉闹,然后与山腰水潭的鲤鱼玩耍,从来不知道春天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现在听沈玉说起来,似乎身体的某些地方变得燥热起来。它下意识的站起身,有些茫然的望向屋外某个地方,然后走了过去,嗅着空气中飘来的味道,穿过佛堂,水池,然后跳进了那片满是残垣的万佛林。

    万佛之中很安静,没有一丝人影,如同坟墓一般。灵狸踏上断佛顶端,然后盘成一圈,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等到醒来,已经是傍晚,整个天空不满了鱼鳞状的晚霞。然后它又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始终无法入睡。

    它被一种很燥热的情绪困扰着,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佛堂中,沈玉正在静静的观察着自己。

    ...灵隐寺热闹了许多。其他八座圣地都派人来了吊唁。毕竟许多人都与苦和尚有交情,有些人甚至得到过他的指点。

    一处安静的屋内,俊秀男子望着眼前的师叔,脸色阴沉。陈柬之并没有忘记师尊派自己来灵隐寺的目的,甚至有时候他暗中想过,若是师尊不说,他也会来这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不过,似乎师尊并不如何信任自己,派了一个人过来。

    清律殿长老。厉严。陈柬之自小在清律殿修行,除了师尊以外,对每个长老都了如指掌。

    这位厉师叔,论境界,或许排不进前五。可说战力,整个清律殿,除了师尊以外,无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生死相争,厉师叔无敌。与陈柬之的俊秀、生机勃勃不同,厉严如同快要腐朽的枯木,面皮皱纹一层叠着一层,眼神中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死亡意味。

    他走到陈柬之身后望去。自小看着他长大,厉严很清楚陈柬之,自从代表道宗来灵隐寺吊唁后,他发现这位师侄有些变化。

    厉严注意到陈柬之的脖子后面有一个细小的黑点,而且正在缓缓的变大。

    接着他嗅到了一道极淡的味道,神情微变,却并没有说什么。那道味道很淡,并不如何臭却闻着让人很不舒服,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树叶味道,又像方了很多年的木头。

    厉严知道自己寿元无多,很多腐朽的气息可能是自身散发出来的,但为了清律殿,他必须做这件事。

    他也想过寻找一些延寿的方法,却并没有用。若是不破境,任何灵药丹丸都不起效果。

    厉严的视线落在陈柬之身前,桌案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那些字是沈玉写的。

    沈玉知道陈柬之来了,那么一定也知道自己来了。对于道宗这位天之骄子,厉严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谁都知道,境界对于沈玉来说,并不如何重要。为了师兄,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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