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安静过后。

    朱翊钧便又沉着脸,走到了墙角,将那密报扔到炭盆里烧了个干净,看着那纸片化为灰烬。

    他才回过头,低声道:“你……随朕来。”

    沈烈也不多言,便随着他离开了寝宫,走出了这西苑别院,沿着冰封多日的北海之畔踱起来步子。

    天子在前面皱着。

    沈烈落后半步紧紧跟随。

    而连番风波之后,随着朱翊钧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君臣之间似乎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直到。

    二人来到了湖心亭中。

    朱翊钧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那冰封的大湖,那坚冰中冻结的枯萎荷叶。

    那眼中似有些迷茫,却嘴唇微微翕张,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天子便只能是孤家寡人么。

    此刻。

    他才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沈烈想了想,便轻声应道:“嗯。”

    这回答十分诚恳。

    而朱翊钧似有些沮丧,又叹了口气。

    而沈烈则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名册递了过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厂卫在九边的各种布置。

    眼瞧着。

    朱翊钧神色又是一缓,看也没看,便豁达道:“朕不看,你用心办差,朕……信得过你。”

    沈烈却一本正经的将那名册,搁在了一旁的围栏上,然后恭敬道:“臣告退。”

    不管天子看不看。

    他得将姿态做足了。

    而朱翊钧便皱起眉头,轻声嘟囔了起来:“你这人,何时也变得这般无趣了,早晚变成个老学究。”

    随着少年天子那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陈恳的笑容,殷切道:“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了呐,你……留饭吧。”

    沈烈也笑了笑,轻声道:“启奏圣上,如今六部罢朝,粮草转运可停不得,臣还得去通州一趟。”

    “若戚帅,李如松军中的粮草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大了!”

    朱翊钧无可奈何,只好轻声道:“下去吧。”

    随着沈烈躬身退下。

    而身后。

    传来天子和煦的声音:“沈烈……难为你了。”

    沈烈便转过身。

    洒脱一笑。

    又如往常一般笑着挥了挥手,便快步离去。

    随着沈烈的背影消失。

    而朱翊钧的目光,终究是落到了那名册上,随之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出了宫。

    回到了北镇抚司。

    瞧着正在一个人下棋的海瑞。

    沈烈便摘下了狐狸皮的帽子,手套,一边烤着火一边没好气道:“海大人这是又赋闲了么?”

    海瑞却抬起头,催促道:“来来来,闲话少说,与老夫对弈一局。”

    沈烈便只好脱掉了皮裘,坐了下来。

    与他对弈。

    不多时。

    镇抚田洪从外面走了进来,给两位上官换了一壶茶,摆上了果品糕点,便站在一旁看着这棋局。

    这个年月京城人,多多少少都懂一些棋路,而田洪目光一凝,表情渐渐变的错愕,欲言又止……

    观棋不语真君子。

    看着这无比凌乱,也就是初学者水平的棋局,田洪别提多难受了,这完全是……

    俩臭棋篓子。

    可身为下官,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好低着头告退,默默的从这厅中走了从虎躯。

    中盘告负。

    沈烈便只好弃子认输,呆呆的瞧着这凌乱的棋盘,口中喃喃自语着:“皇上……终究是长大了。”

    而海瑞却假作不知,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良久。

    海瑞才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而后。

    摆开棋盘。

    在对弈中,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翌日。

    清晨。

    通州谷物所。

    随着总宪大人急匆匆赶来,王虎领着一行人紧紧跟随,上了楼,走进了那隐秘的隔间。

    搓着手。

    沈烈低声道:“都准备好了么。”

    王虎忙道:“哎,您就瞧好吧!”

    随着王虎亲自走向了墙角,取出了钥匙,在沈烈眼皮子底下,将银匣子拿了出来,又从里面取出了一叠银票。

    沈烈便挥了挥手,轻声道:“去办事吧。”

    而随着王虎告退。

    很快。

    随着一个大消息在通州码头上传开了,将这本就躁动的气氛点燃了,说是……

    谷物所大堂里,有人正在大量收购期票。

    这消息。

    让那些手中握着大量贬值期票,输到欲哭无泪的赌徒们欣喜若狂,便好似疯了一般向着那谷物所冲了过去。

    而不出一刻钟。

    大堂里便挤满了人。

    “我我我……到我了!”

    “别挤!”

    纷乱中。

    一个个输红眼的赌徒,争先恐后的将手中握着的,成堆不值钱的期票,塞进了那不知从哪里来的账房们手中。

    而汗流浃背的账房们不停的敲打着算盘,按照七折的价格统一收购。

    童叟无欺。

    “这也……太黑了!”

    “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赌徒们的骂骂咧咧,并没有阻挡人群兑换期票的热情,毕竟傻子都知道,来年要天下大熟。

    手中的期票再不出手,到了明年,那可就不知道跌到什么价了!

    终于。

    将期票七折出手,换到了银票的赌徒们如释重负,从几个月来的煎熬中……

    可算是解脱了!

    捶胸顿足的大户们,手中紧紧攥着银票,一个个又骂骂咧咧起来:“这份罪……真不是人遭的!”

    “再赌是孙贼!”

    而片刻后。

    更多倒卖谷物期票的人蜂拥而来,很快便将这谷物所挤了个水泄不通,真相将手中一天天跌价的期票兑现。

    骂声中。

    沈烈却站在窗边,看着那冰封的大运河。

    目光变得幽幽。

    内阁带头摆烂,罢朝么……

    那帮人呀。

    能拿捏天子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粮,只要户部,兵部拿捏住了钱粮,便等于捏住了天子的命门,掐住了天子的脖子。

    由不得天子不让步。

    等到前线断了军粮。

    打了败仗。

    鞑靼人的骑兵便会长驱直入,威胁京畿,重演英宗年间的故事,这一招大人们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至于百姓死活,江山色变。

    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

    “呵呵呵。”

    瞧着街上人头攒动,落满了轿子,沈烈冷笑了起来,那老子就玩一手绝的,让你们见识一番手段!

    老子先以雷霆手段将后宫整治一番,从宫女,太监再到太医院,统统翻了个底朝天。

    以防天子不测。

    然后再从这钱粮入手,解决了前线军需,倒要看看大人们还如何能够拿捏天子!

    一转眼便是三天后。

    随着那大堂中变卖期票的人越来越少。

    王虎便兴冲冲的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向着沈烈恭敬道:“大人……此番收购期票,总计折粮八十万石,耗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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